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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天黑] 天黑之前(上)

  他第一次救人,是在傾盆大雨那晚。

  雖然以前也有感覺,不過陸柏蒼直到那時才確定,原來劉澄芳真的喜歡藍毅聰,所以才會在他失約之後,哭得那麼傷心;而目睹此景的自己,原來這麼喜歡劉澄芳,所以才會不顧全身淋濕,也要為她擋雨。
  「你怎麼在這裡?」
  「喔,我剛好騎車經過。」
  「……騙人。」
  她揭穿得不留情面,語帶賭氣,那是向來以和為貴的劉澄芳不會使用的口吻。陸柏蒼聽著,左胸口悶悶的。
  「唉唷,很晚了啦,我先載妳回去。」
  她不說好,但也沒反對,於是他讓她上了車。
  雨水打在臉龐,刺骨的痛,卻能證明這不是夢。陸柏蒼踩著踏板,直視前方,沒有低頭查看環抱自己的那雙手,緊緊揪著衣襬,像在滅頂之際抓住浮木,傾盡全力,深怕沒有退路。
  「我們下次一起去看舞臺劇吧?」
  「……好啊。」他應得平淡,高明掩飾掉狂喜。
  她需要他,非常湊巧地,他也需要她,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?
  所以即使不合時宜,陸柏蒼還是笑了,背對後座的人,感受著被需要的滋味,開心得想翻筋斗。自己可以救人,而且喜歡救人,一如過去遊戲時候那樣,今後他仍然十分樂意,在緊急時刻解救劉澄芳。
  雨不停,傾盆大雨那晚,劉澄芳沒看成戲,而陸柏蒼的第一幕方揭起。



  那齣舞臺劇是他選的,講述一群高中同學十年後重聚的故事,對尚無多少人生經歷的他們而言,相對容易理解。劉澄芳不用想也知道,陸柏蒼事前肯定做過功課,一個人會成為資優生,畢竟不是偶然。
  然而,那麼千挑萬選才決定的戲,他卻看得很不認真。
  就算直直盯著舞臺,劉澄芳還是無法忽略視那道注目,看著自己的視線如此焦灼,簡直要把人望穿。事實上,大家都清楚陸柏蒼的眼神有什麼,唯獨她刻意漠視了太久,以致現在才體會到那有多深沉。
  「陸柏蒼,你不看戲?」
  「我有在看啊。」
  「你知道現在演到哪嗎?」
  「就他們同學會嘛,結果女主角發現自己還喜歡男主角,很苦惱。」
  啊,她忘了,一心二用也是資優生的專長。「……沒事,你看你的。」
  「演到現在,妳覺得怎麼樣?這齣戲好看嗎?」
  「不錯。」如果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的話,她在心裡補上。「不過十年太長了,要喜歡一個人那麼久,應該不容易吧。」
  「會嗎?我覺得我好像做得到。」
  她看向舞臺,不動如山,卻能藉由語氣的笑意,想像出陸柏蒼現在的表情,笑容八成燦爛幸福,眼神溫暖如昔,只看得見她。
  「比起你,我更好奇男主角做不做得到,說不定他已經有別人了。」
  「嗯,這個我也蠻好奇的。」
  「那就把頭轉過去,好好看戲。」
  身旁的人像被電擊般猛然一抖,立刻坐得直挺挺,沒有再回話了。
  劉澄芳這才轉移視線,瞥向隔壁,陸柏蒼微微咬著脣,臉頰有點紅,似乎是緊張所致。和思念中的剪影不同,他的側臉線條固然也陽剛,卻沒有張狂,而是平和的安定,恰恰與藍毅聰相反。
  這樣的他,自己從不曾好好看過,劉澄芳想著,視線竟有一瞬間的模糊。



  俗話說:「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。」但是以那場舞臺劇作為開始的兩人,後來連成功的一半都勾不著。過沒多久,洩照風波爆發,登山社分崩離析,加上大考在即,年輕的他們接應不暇,一下就被擊垮。
  事後,洪曉彤被強制退學,或許因為痛失摯友,劉澄芳的狀態不是很好,陸柏蒼看在眼底,始終沒有機會關心。往昔同進同出的換帖死黨,變得連在走廊偶遇都尷尬,他們的高中尾聲充滿不和諧音,容不得他再多話。

  舊日子所剩無幾,大學放榜後,新生活逼到跟前來,眼看就要各奔東西,陸柏蒼沒有選擇,不得不下定決心,給自己一個完結。
  劉澄芳來應門時很驚訝。「柏蒼?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?」
  「我之前送妳回家過啊,下雨那次。」
  「對喔……」
  一段時間不見,她的憔悴少了,他們的尷尬卻多了,面對這情況,陸柏蒼有點無措。「沒啦,我就是路過,順便來問候一下……妳考到哪?」
  「唉唷,問這個要幹嘛,我的成績又沒你好,講出來很丟臉啦。」
  「我不是那個意思!我是說,如果我們的學校沒有離很遠,以後就可以互相照顧啊,不然一個人在外面,也不是很保險,而且妳又是女生……」
  「上大學就會交新朋友了,沒關係──」
  「朋友還是老的好啊!」他脫口而出,見她貌似被嚇著,又囁嚅補上:「其他人我沒問,但是至少,我不想連妳的消息都沒有……」再說下去,有些事呼之欲出,陸柏蒼覷著對方臉色,沒把話說完。
  劉澄芳沒有回應,也沒有看他,表情迷惘,像在思索什麼。
  門口傳來客廳的電視聲,電視劇插曲輕柔慵懶,適合悠哉夏夜,卻不能放鬆兩人之間。陸柏蒼等得慌,正想以那部醫療劇轉移話題,她開口了。
  「你覺得除了我們,其他人以後還會聯絡嗎?」
  「我不確定,但希望應該不大。」
  「……那我們就不能斷。」劉澄芳說,然後看著他,堅定報出錄取校系。
  有些謎底終於揭曉,有些從此無人知曉,對陸柏蒼來說,那是悲喜交雜的一年,失去一群社團至交,換來與暗戀對象的靠近。
  那麼多大學裡頭,劉澄芳偏偏和自己落在同縣市,如果一見鍾情算命中注定,這個巧合,無疑就是上天要他堅持下去的神諭。還沒披上白袍,但是陸柏蒼知道,很多醫生在無能為力的時候,連迷信也情願相信。



  離開傷心地,踏進新環境,升上大學,陸柏蒼是她碩果僅存的回憶,所以繼舞臺劇後,第二次的攝影展,第三次的演唱會……後續的四五六七次邀約,劉澄芳都捨不得拒絕。
  同樣地,陸柏蒼也不會拒絕她。她想做的事,他一定支持到底;她搞砸的事,他總能收拾乾淨;她不想解釋的關係,他也不會強求非要有個聲明。外人看來穩定可信的,其實都還撲朔迷離,只是他們誰也沒主動澄清。

  這樣的特殊交情,前後維持了一兩年,直到有天他送她回宿舍,在門口遇上一票狂歡回來的朋友,才被逼著正面定義。
  「澄芳介紹一下啊,這妳男朋友喔?」
  「你們都醉了,快進去──」
  「妳不說沒關係,問他也行。喂,你喜歡我們澄芳嗎?」
  「呃……」
  「沒有的話,那我們下次聯誼要揪她囉?我們澄芳可是人氣很高的!」
  「不好啦……」
  「哪裡不好?你又不是她的誰,怎麼知道這樣好不好?」
  陸柏蒼飛快瞥她一眼,沒有反駁,只是一徑陪著笑,輕輕搖了搖頭。
  那一刻,劉澄芳彷彿回到當年慶生的場景,他的心意一樣淺近易瞭、一樣被眾人拱著表態,可是只要她有一絲不願,就算只差臨門一腳,陸柏蒼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真心攤開。
  喜歡得那麼小心翼翼、那麼卑微委屈,就好像當年暗戀藍毅聰的自己。
  「好了好了,妳們不要鬧了,反正不管怎樣,我都不會去聯誼的。」
  「幹嘛不去?妳又沒有──」
  「怎麼沒有?」她一把勾住陸柏蒼的手。「我男朋友不就在這嗎?」
  「哦──劉澄芳──放閃喔──」
  「誰去把可魯帶來好嗎?」
  「順便再來幾副墨鏡!要抗強光的那種!」
  一群人又開始瞎起鬨,音量實在太大,以致經過的人紛紛停下圍觀,事態險些失去控制,幸好舍監及時聞風而至,揚言再吵就通通記點,大夥兒這才一哄而逃,嘻嘻哈哈作鳥獸散。
  一片混亂之中,劉澄芳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拉下,然後緊緊握住,陸柏蒼牽著她,用顫抖的聲音說道:「謝謝。」
  她忽然想哭,反手與他十指交扣,宛如一併撈起年少浮沉無助的自己。



  天可憐見也好、時勢所逼也罷,總之他和劉澄芳交往了,這一起步就是長跑,從平凡無奇的校園戀情,變成朋友口中的初戀奇蹟。醫學系生態非常人可以理解,因忙碌而分手的案例多不勝數,陸柏蒼十分感激他們是例外。
  劉澄芳本來就善解人意,加上兩人認識得夠久,交往後沒有熱戀期,很快進入穩定狀態。大一大二不消說,到了專業科目暴增的大三大四,她甚至還會為了留時間給他念書,提早結束約會。

  女友全力支援,陸柏蒼也不敢怠慢,全力準備第一階段醫師國考,偶爾念得疲憊的時候,就打電話給她聊聊,劉澄芳手機不離身,通常會很快接起。
  「妳還沒睡?」
  「在逛人力銀行啊,看看有沒有什麼新職缺。」
  「不是逛網拍喔?」
  「陸柏蒼!」
  「我說說而已,說說。」他低聲笑道,伸了伸懶腰。「已經快兩點了,妳是多急著找工作,找到都不用睡覺?」
  「離畢業不到一個月,以後就要自己養自己了,當然急囉。」
  「妳都快出社會了,我居然還要再當三年學生……真抱歉。」
  「幹嘛這樣,你的工作是救人,又不是殺人,一點都不用覺得抱歉。」
  「再等我一下吧,澄芳。」他閉上眼,順著心聲自然說出口:「等我當R了,第一件事就是把妳娶回家,真的,我一定會養妳。」
   凌晨時分,他和她的室友都睡了,他們對話必須壓低音量,可是這次對方回得太小聲,以致陸柏蒼什麼都聽不到。不,其實有聲音,非常難以察覺地,劉澄芳做了好幾次深呼吸,才終於回應。
  「很晚了,柏蒼,我想先睡了,你也早點休息。」
  「好,晚安。」
  「晚安。」電話掛斷,毫無遲疑。
  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,交往以來,時不時會有類似時刻,讓陸柏蒼覺得自己離女友無比遙遠。即便明知她在乎自己、即便明知彼此是唯一,還是擺脫不了心底懷疑,懷疑這不是愛情,只是努力。
  相識至今,他愛她愛得不費氣力,但是劉澄芳的愛,卻似乎得來不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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