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信玲] 同宅同在

#塞翁失馬

　　很久以前他就被剝奪了街頭漫步的權利，待在家裡的日子雖然悶，時間一長也悶出意思來，過慣了自成一格的光棍生活，乍聽情人提議踏青的時候，陳信宏還以為自己幻聽。

　　「現在？妳確定？那麼熱？」

　　「你沒見過模特兒的防曬裝備吧？告訴你，它們可是──」

　　「我忘記有沒有跟妳說過，其實我沒有很喜歡出門？」

　　「我記得，你說人離不開三樣東西：水、陽光，還有冷氣。只是我越想越不對，你既然離不開冷氣，那怎麼會離得開陽光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會紫外線過敏，而且有點嚴重？」

　　聽見答案，林志玲的表情立刻變得很愧疚，他早有預期，於是搶先開口。「要道歉的是我，連陪妳出門都做不到，不好意思欸。」

　　「你不要這樣說啦……」

　　「我很認真噢。」

　　「所以才叫你不要說啊……」她說道，緩緩弓起長腿，緩緩抱住膝蓋。

　　見鬼，過了四十歲的女人，怎麼會……這麼可愛？壓下笑意，陳信宏毫不懷疑那些防曬產品的功效，情人的小腿光滑白皙，已是最佳代言。

　　雖說病症屬實，但是不出門也能坐收美景，多年以來，這毛病總算有一點好處了。

#君子之腹黑

　　待在屋裡不怕沒事做，他斜倚沙發看卡通，她席地而坐玩拼圖，幼稚如兩個童齡玩伴，只是安靜得多。

　　拼到某個段落，她向後一躺，靠上他腹部。「我卡關了。」

　　「卡在哪？」

　　「地毯。」

　　將目光自海綿寶寶移開，陳信宏端詳那幅畫。拼圖已經完成七八成，剩下的空白目測是張地毯，正紅色，零花紋零線索。

　　「OK啦，妳連夏卡爾畫的人都拼得出來，還有什麼難的？」

　　「你知道這是夏卡爾？」

　　「猜的啦，風格很像。」他道，不無美術科班的小驕傲。

　　「Bingo! 這幅是〈生日〉，畫他生日當天收到未婚妻花束的心情，你看這裡，男生是不是高興到飛起來了？」

　　「對耶。」還高興到親人家咧。陳信宏偷瞥情人一眼，決定不說免得打擾那神采飛揚。「連名字都記得的話……妳很喜歡這幅畫？」

　　她側過頭看他，眼尾帶笑。「嗯，我看櫃子裡剛好有，就拿來拼拼看。」

　　「很美啊。」

　　「我也覺得。」

　　「我說妳。」

　　睜大了眼，林志玲依舊靠著他，卻僵硬得一動不動。陳信宏撫過那頭長髮，笑笑完成甜蜜的復仇，對於她太隨意就靠上自己肚子一舉。

　　好像有點小人……無所謂，下次買花賠罪吧，說不準可以換得一吻呢？

#平行時空

　　情人長期獨居，屋內卻不安靜，歐美東洋主流另類，音樂無時無刻無所不在，但林志玲知道的屈指可數。

　　終於聽出一首，她逮住機會：「Everything I Do! I Do It For You!」

　　「嗯，恭喜答對。」

　　「我好喜歡這首歌，電影就看了兩次，也有去演唱會──」

　　「演唱會！」

　　語氣陡然一變，懶散滑手機的陳信宏猛然坐直，瞅著她。

　　林志玲一愣。「Bryan Adams是加拿大人，巡迴都會經過多倫多啊……我還記得這是第一首，因為一開場我就哭了。」

　　他愕然看著她，臉上是難得一見的震驚，連手機掉到地上都沒察覺。

　　「你還好嗎？」

　　搖搖頭，當紅樂團主唱嘆了口氣，腦袋耷拉下來。「……妳贏了。」

　　「因為我聽到live？哎，這首是經典，他每場都會唱，改天你也可──」

　　「那不一樣。想像一下，妳在現場擦眼淚的時候，我只能窩在家裡聽CD耶，這差別也太……」

　　「換個角度想，你在臺灣、我在加拿大，我們隔著太平洋，卻在同一時間被同一首歌感動，不覺得很浪漫嗎？」

　　陳信宏癟癟嘴，多餘地理了理鬢角，倒是沒有反駁。

　　「雖然那時我們不在一起，不過有這樣的共同回憶，也不錯吧？」

　　他沒應，俯身撿起手機，順手把音響聲量調高，咕噥了句：「還行啦。」

　　林志玲聞言笑了，聽著懷念的旋律，彷彿看見二十多年前那位靦腆少年，當時他們尚未與彼此相遇。

#棒棒der

　　陳信宏無所不讀，但林志玲沒有料到，有天會在他書櫃發現教科書。

　　還是同個版本呢……她摸摸書皮，有點懷念。「這本《Principles of Economics》是你的？」

　　「別人送的，嗆我什麼都不懂還想創業，硬要把書回收給我，結果擺著好看而已，我沒翻過幾次。」

　　「無所謂，你現在還不是把STAYREAL弄得好好的……反而是我，整個大一都在讀這本，最後也沒學以致用。」

　　「差點忘了──欸，妳那時怎麼會跑去雙主修經濟系？興趣？」

　　「爸媽希望。」她淡淡說道，物歸原位。

　　聽見答案，陳信宏放下西瓜，轉過頭，靜靜望著她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妳念一次大學，拿到兩個學位；我留級又被二一，大學還畢不了業。」

　　「……所以？」

　　「妳很棒，志玲。」他走上前，面對她，說得緩慢而堅定。「以前很棒，現在很棒，未來也會繼續棒下去，我知道。」

　　她沒作聲，低頭小小邁一步，駝背走進那懷抱，貼著情人設計的潮T圖案，輕輕地蹭。精梳棉細細軟軟，溫柔藏起臉紅與哭意、害羞與感激。

　　「好看吧？改天我跟不二良拿件小的，讓妳也有得穿。」

　　「我不常穿T恤。」

　　「確定？這樣算情侶T噢。」

　　「……那就M號吧。」閉上眼，林志玲又蹭了蹭。

　　陳信宏說她很棒，卻不知道，這樣和他讀同一本書、穿同一款衣服，擁有同樣的珍惜，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很棒。

#可以唷

　　兩人難得相聚，卻連家門都沒踏出，看書聽歌、隨意吃喝，就這麼消磨掉一天假日。簡單晚餐後，他順口問她何時回去，卻被反問：不能留下嗎？

　　陳信宏記得自己狠狠愣了幾秒，才故作鎮定回應：「嗯哼，可以唷。」

　　再晚一點，他擁著留下的她，聽娃娃音從出差紀行講到友人產女，絲毫未見消停，不禁好奇。「等一下，都這個時間了，妳不會累嗎？」

　　「啊！對不起，我太粗心了，你累的話我們之後再──」

　　「請不要質疑妳男朋友的體力，謝謝。」他鄭重聲明。「晚上我本來就都醒著，可是妳一下飛機就來這，到現在都沒休息，剛剛又被我──」

　　她忙不迭摀住他的嘴。「沒事，應該是時差的關係，我還很清醒。」

　　「哦……沒事就好，妳繼續。」

　　林志玲瞄他一眼，有無端被打斷的不解，卻仍是接回了話題。

　　叨叨絮絮、喁喁噥噥，他戒備森嚴的私領域，被她的溫言軟語入侵。如果沒有發言要禮讓，林志玲其實可以很健談，見識到這點之餘，陳信宏驚訝地發現，原來自己也可以很安分當個聽眾。

　　緊靠彼此不著寸縷，他像饜足的貓咪，慵懶自在，樂於聽她說整夜的話。

#免驚

　　她驚醒，睜眼瞪著天花板看不清，僅思考一秒，便去探他。

　　「阿信！」

　　毫無動靜。

　　「阿信！地震！」

　　依舊沒回應，手卻被微微牽住，她知道他醒了。

　　「怎麼辦？要不要跑？」

　　「……唔。」

　　「不跑？」

　　「嗯。」對方模糊應道，伸臂一攬，將她攬進懷裡。

　　她未掙扎，偎上那光裸溫熱的胸膛，聽見沉穩心跳聲，卻沒感覺到天搖地動，再久一點，竟也沒有餘震。

　　清晨五點，她在他床上，地震，他只是抱住她，好似本該如此。

　　那時他們交往不久，進度快得剛好，林志玲過些日子才知道，除了音樂之外，陳信宏也擅長吃和睡，並且對自己設計的房子頗有自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