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信玲] 然後呢？(下)

　　以急流勇退換得細水長流，轉職終生志工後，林志玲過得輕鬆，身心皆處於絕佳狀態，所以月事一旦遲到，意義非同小可。

　　謹慎為上，她把各品牌產品都買下，依指示操作、等待，親眼看結果揭曉，然後致電大雞腿，叫練團的主唱先生晚上回來吃飯。
　　「他說要去巡店，隨便買便當就好，還是妳──」
　　「我會煮，請他回家。」
　　「可是──」
　　「士杰，謝謝你。」
　　「……遵命，嫂子！」
　　嚴肅語氣果然生效，稍晚陳信宏進門時像闖禍的少年，忽視一桌美味家常菜，只管看她臉色。
　　林志玲無動於衷，兀自平靜進食，結束沉默的一餐後，趁對方鼻子摸了去洗碗，她把東西擺好，終於出聲。
　　「我知道剛吃飽這樣有點不衛生，但它們是乾淨的，我處理過了。」
　　他探出廚房。「妳說什麼？我沒聽清──」順著她目光瞥向桌面，疑問戛然而止。
　　六支驗孕棒，上頭紅線或深或淺，總共十二條。
　　「這是什麼意思，你知道吧？」
　　「呃，嗯。」
　　「那好，你慢慢看，我去切水果。」
　　走沒兩步，一道人影襲上來狠狠將她抱住，用力之猛讓人險些喘不過氣，那股顫動和林志玲早先經歷的一樣，震驚裡混著喜悅、敬意、感激，以及無以名狀的落淚衝動。
　　「孕婦不要碰刀。」陳信宏說。
　　關鍵字擊潰最後防線，她一咬牙，伸手反摟住孩子的爸，兩人悶頭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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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巡迴尾場唱回臺灣，彼時方入春，高雄已經熱得不像話，同樣熱情的還有歌迷，在唱完安可並重複N次「回家吧。」、「不要！」後，依然捨不得走。
　　離別勢在必行，最後的最後，陳信宏環視全場，舉起麥克風。
　　「從《第二人生》開始，五月天就經常被問：真的打算只發十張專輯嗎？今天我要公布答案：對，就十張。」
　　暴投直球引出一片啜泣，然而團員們不為所動，他也是。
　　「有各位陪伴這麼多年，五月天很幸運，現在，我們想把這些幸運分給大家。人生很難，但是我相信，如果你真的很努力了，多一點運氣，也許就能改變什麼──或者不被什麼改變。」
　　一如規劃，周老師的伴奏舒緩，不以悲壯煽動現場情緒，陳信宏讓觀眾沉澱了會兒才繼續。
　　「常聽人說，五月天陪伴他度過許多人生階段，其實對我們而言也是。求學、當兵、結婚、生子，這些重要時刻，都是你們陪我們度過的。」
　　「歹勢，生子的部分你還沒。」
　　「怪獸莫按呢，記得作詞人獎嗎？搞不好我們之後又被他打臉。」
　　「說得好，瑪莎。」他笑笑。「不用等到之後，我現在就可以。」
　　此話一出，緩和氣氛立刻又變緊繃，伶俐的團員難得接不了話，臺下見狀瞧出端倪，隱約有了騷動。
　　丈夫這身分有何特權？就是在消息傳開前提早得知、提早歡天喜地。

　　「我很幸運，非常幸運。」陳信宏清清喉嚨。「十號作品是五月天的結束，但是敝人在下我的一號作品最近才在志玲肚子裡成形，請多指教。」
　　三秒。
　　扣掉聲波傳遞的時間，把浩瀚淚海扭轉成爆棚歡呼，僅需三秒。
　　破涕為笑、喜極而泣，五萬人的悲傷被一條新生命洗去，藍色螢光棒瘋狂舞動，恭賀聲浪一波波湧向舞台，歡騰如海。
　　第一次主動談私事，背後動機並無算計，不過老話一句：「有好消息會和大家分享。」他向來盡力說到做到。
　　「謝謝大家，但願這些好運都可以感染給你們，我們真的夠本了。」
　　「這種運氣不錯呀，可以提高生育率。」
　　「就知道我們冠佑都在想色色的事──」
　　「講話較注意欸！胎教！」
　　「胎教咧，先封印你那張尖莎嘴吧！」
　　放任無聊人父樂團鬥嘴，大螢幕切換到VIP座位區，漁夫帽下的話題主角笑意淺淺，四肢纖瘦如昔，突顯出那微隆小腹。
　　瞥一眼妻小，陳信宏望回偌大體育場，吸一口臺上的空氣，又踏實幾分。
　　不是永別，等待、等待，直到約定融化成笑顏，未來也許能說聲好久不見。受五月天的影響的這一代，日後也會影響五月天的下一代，夢想、希望、愛，如果這就是外人眼中的他們，那麼除了榮幸，他也只剩自豪。
　　多麼感謝，比起「告別演唱會」，這一晚有更值得賦予的定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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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貫徹性別保密的決定，預備嬰兒房裡沒有紅藍，不過看著眼前清一色黃，林志玲不無後悔。
　　「是不是太多了？」
　　「還好吧，我蠻愛黃色的。」
　　「是愛開黃腔吧？」
　　「好想回小巨蛋講垃圾話喔──喂，才不是！」
　　結束盛夏最後一場狂歡，團員以頑固沉默抵擋聲聲復出招喚，熬來各自的第二人生，露面僅限公益活動。
　　退隱後的日子尋常卻可貴，超高齡孕婦安然無恙要歸功於陳信宏深謀遠慮，親口公開及早拉起防護大網。
　　「黃色讓我聯想到你某位朋友。」
　　「我身旁這種人很多──」
　　「叫作海綿寶寶。」
　　「……被發現啦？」
　　集成熟與幼稚於一身，這是她的終生伴侶，一代樂團招牌人物。
　　盛名是糖霜也是毒藥，重返凡人生活前，林志玲不認為誰能領受沉重關愛如斯，甚而對愛情近乎絕望。直到遇見同病相憐的陳信宏，兩人互享喜悲也互相撫慰，所以她開始相信。
　　「聽說不認識的都以為五月天是藍色的，只有真正加入才會知道，你們其實是黃色的。」
　　「誰說的！真是太──」
　　「太過分了？」
　　「太中肯了。」
　　直到現在，她還是經常被他逗笑，一如熱戀時那般。兩人在一起，她不是「志玲姊姊」，只是愛笑的林志玲；他也不是「五月天阿信」，只是愛說笑的陳信宏。
　　曾經備受禮遇也曾背負罵名，如今他們為自己而活、為愛而生，終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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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不發片的夏天，颱風入境那一夜，八月愛人姍姍來到。
　　冷靜、要冷靜，謹記家人叮嚀，陳信宏倒還能安全駛抵醫院，不及卸下的造型是現成名片，立即有人指路，產房外近親齊聚，見到他都鬆了口氣。
　　「剛下活動？」她哥問。
　　「嗯，抱歉晚了。」
　　另一位就不客氣多了。「遲到已經很糟糕，還不快進去陪人家？」
　　「問過了，你大嫂不准。」
　　「沒事，她重形象嘛，我們外面等就好。」岳母慈祥緩頰。「來，這邊坐。」
　　他媽趁機教育先生。「聽到沒？你也坐下，不要再走來走去了！」
　　「我緊張啊！親家，欲來去食薰無？」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我沒在抽啦。」
　　樸拙回應意外打破僵滯，眾人陸續笑開，陳信宏也紓解了些，這才取出手機回報團員，結果得到「嫩！」「OK啦。」「菜卑巴！」「會怕就好。」等無用回覆，索性關掉通訊軟體，戴上耳機。
　　弦樂輕柔和煦，編輯歌單的人現正臨盆，以自身為籌碼，為他們博一場美夢成真。
　　興許胎教音樂真可安定人心，儘管結果未卜，他卻毫不懷疑對方會闖關成功。同他登臺合唱、同他交往成婚，直到此刻同他為人父母，關於林志玲勇於冒險的那面，沒人比陳信宏看得更清晰。
　　然後呢？天使禮物、花樣人生，全天下最完美的陣容，我和你共度最好的一天，故事現在正是起點。
　　我們會好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