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習作] Clips(三)

打電話
岑小姐幾乎不打電話給男友。
謝先生平常沒意識到這點，直到室友問“怎麼都沒聽過你們情話綿綿？到底是有沒有在一起啊！”那時，他才想起來，似乎有這麼件事：兩人不怎麼通電話。
他們的作息差不多，基本上任何時候打給對方都不會造成困擾，但是為什麼呢？她不打給自己這件事，謝先生已經習慣了。奇怪的是，時間一久，他打給她的次數也開始漸漸減少，他並不是不想和她說話的啊。
「我最近好像比較少打給妳。」難得兩人有閒情逸致浪費電話錢，謝先生趁著自己還記得，試探性地提起這件事。
「有嗎？」另一頭的女友回想了會兒，貌似真有此事。「你不說我沒發現。」
沒想到人家一無所覺。謝先生難過了。
他也沒要她多黏人，只是收到這樣的回答，難免還是有點失落。「妳都沒注意到喔？」
岑小姐一下子就聽出男友的語氣變化。「生氣了嗎？」
「沒有。」
明明就有，她在心底嘀咕。礙於錯（應該）在自己，也不便拆穿他的心口不一，只好努力賠不是。他卻遲遲不肯接受，甚至反問她知道錯在哪嗎？岑小姐語塞，一時答不上來，只是理所當然地覺得，比起改進錯誤，先讓男友息怒比較要緊，難道這不對嗎？
最後通話不歡而散。
謝先生掛掉電話後，賭氣地對自己發誓，再也不要主動打給女友 。

然而，才一週他就後悔了。
就算每次對話都很短暫，她的回應也一向簡潔得很，而他總像在自言自語。可是謝先生確確實實知道，自己從未因此失落過，在這之前，甚至還挺喜歡的。
他們是情侶啊。
情侶是全天下最沒有邏輯的東西了，又如何能被評斷呢？
後來，他漸漸想起來了。她其實不曾拒絕過男友的來電，總是不出幾秒就接迅速起，平平淡淡地問“怎麼了？”，然後安靜專心聽他說話，哪怕內容多麼言不及義、天馬行空，她也一定會擱下手邊的事，無條件聽到最後，直到他心滿意足，識相地掛掉電話為止。
這肯定造成很大的困擾吧，然而，她卻從來沒提過。
通話頻繁與否真的和感情深淺有關嗎？
內容與長度根本不重要，說穿了他只是，想聽聽她的聲音而已。

想通的當下，謝先生一秒也不願再等，即刻撥出電話。
對方很快接起，卻靜默許久才出聲。「......喂？」
「對不起。」他一開頭就乾脆俐落地道歉。
她頓了幾秒才回答，但語氣略顯疑惑。「……什麼？」
「我不該這樣子的。如果妳真的不喜歡打過來，那我打過去也沒差啊，反正我就是喜歡妳嘛我也認了——」
「你在說什麼？」她止住他傾巢而出的愧疚，「忙完了嗎？」
這下子換謝先生懵了。「咦？」
「我想，你都沒打過來，大概是因為很忙吧。」只聽她小心翼翼地開始解釋，理組的思考迴路清晰又合理。「既然忙，那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擾，只好慢慢等。」
他啞口無言，有股羞愧感油然而生。「所以、所以……？」
聽出男友的不自然，岑小姐有些擔心地問：「你還好吧？」
「呃、嗯。」不知道如何應付，他只好將錯就錯。
所以女友完全不曉得自己內心糾結？謝先生大失所望，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。

她就是那樣的人。比起自己的思念，總是先將男友的狀況擺在前頭。覺得他累，於是撥冗聊聊；覺得他忙，那就不吵不鬧。她或許不常噓寒問暖，卻比誰都關心他。
她習慣等電話，因為信任男友一定會打來。

「那，我都沒打過去，妳有沒有覺得不一樣？」心情大好，他又有閒工夫探口風了。
「有啊。」岑小姐回得那樣自然，「安靜多了。」
不是太意外的答案，他認命地笑了。「真過分哪。」
「不過，我還是比較喜歡吵鬧的感覺。」
謝先生呼吸一窒，知道誠實的她不會說謊。
明明是稱讚自己的話，可是不曉得為什麼，他卻覺得非常無所適從，有驚訝有竊喜，而更多的是自亂陣腳。像喝了口太急的甜酒，猛地感到暈頭轉向，只會樂陶陶地傻笑。
誰還在乎通話次數多寡？女友一句話就可以抵上千言萬語。
唔，他果然很難不俯首稱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