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WooRong] 仙人掌(下)

提早結束自己的錄音，朴初瓏趁著妹妹們不在，將宿舍大肆打掃了一頓。

這陣子忙著準備回歸，她們的習慣越來越差，每個人回來都倒頭就睡，有時連澡都沒力氣洗，更別說是維持整潔了。傳聞說女子團體的宿舍是天堂，在初瓏看來其實也和男宿差不多吧，說不定還和INFINITE不相上下——他們的宿舍是出了名的髒亂。

大致收拾好後，她倒了一杯水，坐著對桌子中央的仙人掌發呆，終於能稍作休息。雖然覺得累，卻不會感到厭煩，當姊姊的心就是這樣，只要是為了妹妹們，做什麼都沒有關係，初瓏覺得很踏實。

一時興起想幫它澆水，卻忽然記起他說過的話，一個月澆一次就夠了。於是她停下動作，傻傻地盯著那小小的植物看。

唉，南優鉉。

只因為他是INFINITE的一員，就注定得承擔她對他們的不滿嗎？

初瓏忘不了那個下著大雪的深夜，電話那頭的聲音仿佛抑遏了全世界的悲傷，她慌亂地從床上反身而起，匆匆取了鑰匙開車出門，心頭的無名火燒得十萬火急。對於向來和平共處的他們，那是她第一次起了敵意。

無意讓誰受傷，卻決心絕不輕易原諒，於是她像那株仙人掌，滿滿豎起所有防備，冷眼看待人來人往，半點輕忽不得。

不主動招惹就不會出事，夠識相的話，他們最好離她越遠越好。

看著眼前渾身是刺的仙人掌，初瓏試著伸手碰觸。
一開始輕輕地，沒什麼感覺，她加重了力道，眼見銳刺沒入指腹，血絲汩汩滲出，順著針緣流向綠色莖身，緩緩遁入土壤底部，痛覺依然模糊，畫面卻有些怵目驚心。

受傷的感覺就是這樣嗎？

玄關傳來妹妹們的交談聲，看來是一起回來了。初瓏快速抽回手，將嵌入的刺拔出，用力吮了吮傷口，若無其事起身迎接正在哇啦哇啦抱怨的恩地。

「跟Hoya說了嗎？仙人掌的事。」

「說啦，但我不曉得他有沒有忘記。」只見釜山少女聳聳肩，一臉疲憊，「要不我等等再提醒他一次？」

「嗯，麻煩妳了。」

「不過姊姊，妳好像太在意了喔——」處理完正事，又有興致八卦了。

「收了禮物，當然要謝謝人家。」初瓏理所當然地應道，沒發現自己語氣中的小小辯解，「我對他們可沒好感。」怕被誤會，她又再次重新申明。

「姊姊，不要討厭他們。」聽見她的話，難得插嘴的瑜暻在一旁輕聲說道。

初瓏慢慢轉向她，不可置信。「妳——」

不待她發難，普美的聲音從廚房傳來，人未到聲先至。「就是嘛，人家對我們也不差啊！」說著從裡頭走出來，手上帶了一包零食，娜恩眼尖看見了，無聲默默接過拆開。

老么夏榮也分到一杯羹，邊吃邊口齒不清地補充道：「尤其是優鉉前輩，人真的很Nice耶！」
此話一出立刻獲得其他人的強烈贊同，爭先恐後地討論起來。

「我們剛剛在樓下遇見，他還和我們打招呼。」

「還問我們喜不喜歡仙人掌？」

「我說喜歡！」
「還請我們吃東西，雖然是Inspirit送的哈哈哈……」

「親切的大勢鄰居們——」

「喂，不要講得好像INFINITE只有他好不好？」

「鄭恩地妳少私心了！」

「不然要親近Hoya哥哥也是可以啦……」

「呀！」

聽見妹妹們自然地談起他們，初瓏有些動搖了。
“妹妹們喜歡的，我也喜歡。”

若真是如此，那麼拒絕南優鉉的理由如今不存在了，她自然該從善如流，與他言歸於好才對——更別說打從一開始，她就不曾真正討厭過他。
自己的以偏概全，對不知情的他來說，並不公平。

這是妹妹們的好意，因為不希望隊長替自己出氣，於是暗自將難過吞下，也要她與他們和平共處。看著眼前珍愛的她們，她又怎麼忍心愧對，這堅強得令人不捨的韌性？

不管是誰的傷痛，都會有痊癒的那天，妹妹的也是。對他壞並不能使創傷提早撫平，反而還會增添新的傷害，她知道這是妹妹所不樂見的。

做錯事的人不是他，相反地，南優鉉一直很用心地對待她。

如果是其他人氣團體也就罷了，但她可是A Pink隊長，一個論人氣、知名度都不上他們的稚嫩團體，他在她身上是撈不到任何好處的。或者，他其實透過她認識誰？初瓏考慮過這個可能性，也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，想著若是他提起了，幫忙拉幾條線也不是那麼難的事。4 Minute？或者Beast？還是G.Na？反正她隸屬於大公司，應該有很多他想要的人脈吧。
然而，他卻遲遲未有行動，既沒向她問起公司裡的誰，甚至連她的團員們也鮮少提及——幾乎可說是，只關注著她而已。

受盡滿掌銳刺，卻還是執意靠近她的南優鉉，想必應該早已傷痕累累。

朴初瓏心一軟，想著現在開始療傷，還來不來得及？

#

正式回歸之後，南優鉉忙得天昏地暗。

那天經紀人傳來行程表，他看了竟然有點頭皮發麻，上頭密密麻麻地排滿通告，就連移動中的時間都用來進行電訪，想必接下來的日子又是一場硬仗，他不禁自作多情地感嘆，藝人真不是人人當得起。
但是不像其他團員有個人活動，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公開露面了，因此特別躍躍欲試。儘管每天被填得滿滿的，卻也樂在其中，巴不得明天趕快到來，甚至興奮得睡不著覺。

躺在獨自一人的床上，優鉉輕打節拍，哼起歌來。

有人敲了門，李浩沅從門後探出頭來：「在幹嘛？」
又不是沒有眼睛，不會自己看嗎？「沒幹嘛。」他聳肩回道，從床上起身。「怎麼了？」
「沒怎樣啦，我來傳話的。」他搔了搔頭，好像也不太清楚狀況。
「傳話？」
「其實早就該說了啦，只是剛剛又被提醒才想起來。」浩沅拿出手機，開始按照上頭的內容逐字唸道：「『初瓏姊說，謝謝送仙人掌的人，她會好好呵護它的。』」
「你怎麼知道是給我的？」
「你不是唱了那首歌嗎？」對方反問，一臉“你白癡嗎？”的不屑表情。
對耶，他後知後覺地想起，又確認道：「沒了嗎？」
「沒了。」
「怎麼不繼續唸啊？」優鉉懶懶地道，不見喜惡。
浩沅果然接下去問：「繼續什麼？」
「不是恩地傳來的嗎？那肯定還有其他吧，像是『哥哥我愛——』」
「嘖！」某人不把話聽完，用力踹了他一腳，摜上房門出去了。
這個反應正中優鉉下懷，他笑著揉揉被踹的腹部，悠悠地又倒回床上，繼續笑了好久好久，笑到肚子都疼了也停不下來，而那可不是因為方才的踢擊。
真正逗樂他的，不是團員的彆扭反應，也不是恩地轉告的話，而是他現在終於可以確認，朴初瓏儘管處處防備，卻不曾對自己說過謊。
她說謝謝，就是真心感謝，還會特地交代團員再轉告給他；她說她會照顧仙人掌，就是真的會悉心照料、視如己出（雖然那本來就是她的）；她說會順著妹妹們的心意，那麼就是真的會以她們為主——仙人掌是如此，對他亦然。
要知道，她先前可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。

優鉉朝著天花板胡亂發射了一堆愛心，自己喜孜孜地樂了個亂七八糟。

就稍早前試探過的反應看來，A Pink的團員們都很喜歡家中的新成員，也分享了隊長常常關注它的小道資訊，他樂得開懷，將自己當時捧著的應援食物全數送給她們，曾經的擔憂一掃而空。

不管朴初瓏有意無意，至少對他是真的。

人家只是略施涓滴，他就視為是天降甘霖了，如果仙人掌一個月只澆一次水就能活，那麼因為這點小恩小惠就重燃希望的他，大概有著可以在荒漠乾渴一年的能耐吧，南優鉉覺得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。

#

出發去海外行程的那天，不像成員們前晚設定好機場穿著，初瓏沒有特意打扮，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是她認為最舒適的，並未為了機場守候的大批記者特別改變自己。
擠過重重閃光燈包覆的混亂現場，她始終緊低著頭，用最快的速度穿過人群，讓焦點留在妹妹們身上，眼角剛好瞥見南優鉉步入海關，想起他們似乎也在受邀名單之內，不知怎地竟然覺得這巧合有些幸運。

同台演出不是新鮮事，但她過去從未有過這種想法。

演出當晚，她們老早就梳化完畢，在後臺等待通知上場。
因為沒有特別親近的團體，妹妹們都乖乖地待在休息區，頂多和自己人玩玩。初瓏掃過她們，確定一個都沒少，安下心後，自己偷偷溜了出去。
沿路向見到的歌手們打過招呼，初瓏睜大了雙眼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。她事先確認過了，他們的表演順序也在上半場，現在應該都準備妥當了，只差等待出場。她不曉得他會不會亂跑，畢竟這個人交友廣闊，找機會串門子也是常理中的事，想在茫茫藝人中找到不安份的他，幾乎就像大海撈針。
她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念頭？初瓏忍不住自嘲，正覺得進退維谷時，就看見南優鉉和Key走了過來，一路嘻嘻鬧鬧地恍若無人。

逮住機會，她提高音量喚起他們注意：「那個！」
「咦？」優鉉看見她很是意外，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困擾的樣子，回應得相當熱情。「妳也在這啊？——啊、你先走吧。」後面這句是對好友說的，他顯然已經發現她的不自在。
Key也很識相，交代完就離開了。「記得回國後給我電話啊！」
「哦。」他隨口應了聲，連頭都沒回，視線還是在她身上，「怎麼了嗎？」
朴初瓏看著他滿臉堆笑，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人是如此專注地看著自己。
啊、忘了先準備話題。「仙人掌，長得很好。」於是效法他的閒話家常，從那株植物聊起。
不是特別重要的事，他的眼睛卻因為笑意瞇得更細了。「哦，是嗎？」
「等到它再大一點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，我想換個盆栽。」初瓏眨了眨眼，長長的捲睫毛一搧一闔，將南優鉉慢慢納入眼底，連他露齒而笑的虎牙一起，「現在這個盆子比較小，有點窄。」
「那很好啊，住在大一點的空間總是比較舒服嘛，我們的新宿舍就是這樣——只不過遲早會變亂就是了。」說完，他自己笑了出來。
初瓏想起自家宿舍也沒乾淨到哪去，不禁跟著笑了。不同於任何過往一次，這次她不帶客套、沒有敷衍，而是打從心底會心一笑，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可以這麼自然，不需要任何計算。
「我最近已經開始在物色了。」她是真的很用心地照顧，出國前還澆了水。
「喜歡就直接買下來吧，我可以分擔費用。」優鉉熱心地說道，也不管對方根本沒要求。
說這些可不是因為錢的關係。「你要一起來嗎？」她眼中盛滿暖意，不輕不重地踏出第一步。
「耶？」
「既然是我們兩個的植物，那麼我想，新家也應該參考你的意見才對。」
聞言，南優鉉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笑容，臉上的表情傻愣得有些可愛，像是太過受寵若驚，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樣子，硬要形容的話，大概和初次獲得一位的時候差不多。
「真的可以嗎？」
「當然。」她釋出最大善意，一如他過去的和藹。「我們是朋友不是嗎？」
「哈哈，對耶！」他承認得很爽快，這層關係首次得到雙方共同認證。「我們這次一起養植物！」
他們之前合作過“家族的誕生”，當時是收養流浪狗，沒想到這回換成植物，人生真是始料未及——更不同的是，他們現在是朋友了。
「那也要好好養才行。」
「沒問題啦，有妳在不是嗎？」對朋友更加親密，他主動伸手拍拍她的肩膀，帶著鼓勵意味，做得極為自然。

而她沒有一絲不適。

看著眼前笑不可抑的他，朴初瓏悄悄斂去自己一身芒刺，對這個病得毫不自知的親切男孩，已經準備好溫柔以待。
「那妳現在願意加入91 Line了嗎？」
「再讓我想想看吧。」
「嗄——」
進度或許緩慢，但就像仙人掌那樣，不需要很多滋潤，一個月一點點就好，還有很多時間，他們大可心平氣和。

無論南優鉉的傷口痊癒了沒有，她都有信心讓他完全康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