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YeolKyung] 搬遷(五)

李成烈表白的那晚，下了整夜的雨，街上冷冷清清。

釜山情侶有些懶散，怕冷的兩人都不想出門，爽快地取消了原定的約會。李成烈作為一個（越來越難安份待著的）局外人，不甘心難得的機會就此錯過，最後還是把李浩沅硬拖出門，還交代他別太早結束。

「你有毛病啊？這種天氣是要我們去哪？」雖然能約會是好事，不過也不該挑在這種壞天氣，李浩沅認真懷疑自家團員最近過得太悠哉，腦袋都不清楚了。

「那是你的事。」李成烈哼哼兩聲，完全不管對方死活。

兩人先行坐在咖啡店內聊天等待，李成烈眼尖看見女方來了，長手揮了揮，老遠就看見洪瑜暻對著自己笑，他心情好得不得了，三兩下就把團員趕一旁去。

李浩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，認命領了鄭恩地離開。

人家都還沒坐定，李成烈就興高采烈地問候。「過得好嗎？」

「哦，就那樣。」洪瑜暻搓搓手，微微顫抖著。

看對方好像有些冷，李成烈揣揣口袋，慶幸自己出門前記得塞暖暖包，他取出撫得熱燙的方狀布包，二話不說遞過去。不意外地，她連忙推托說不用，他皺起眉頭，心知她定是顧慮著自己，只好謊稱身上還有，對方這才終於收下。

「哥哥這樣不會冷嗎？」

「我點了熱牛奶呢。」完全言不及義，他看見她溫和地笑了。

李成烈鬆了口氣，天知道他根本忘乎冷熱。佯裝翻閱雜誌，他的目光卻不在紙本上，偷偷穿過頁面上緣，觀察認真學習的她，光是看著她右手拿筆寫習題，左手握著猶有餘溫的暖暖包，他就覺得心滿意足。

洪瑜暻寫字不快，但是很嚴謹，每一筆每一畫，都寫得工工整整。李成烈專注地看著，心裡不禁暗暗希望，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成為她筆下的內容，就此安身，再也不要離開。只要和她待著，他就覺得無比舒適，而她甚至連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。

她肯定是有魔力的吧，否則怎能一再地拯救自己，又完全不著痕跡？像空氣一樣，難以覺察，但是不可或缺。

「瑜暻啊。」

「嗯？」她埋頭書寫，不忘分神回應。

「我們……」該如何開口、該說什麼才好？他距離愛情已經有點遙遠，而她看似觸手可及，卻也極有可能讓人撲空。李成烈一頓，發現自己很久不曾如此惴惴不安了──這感覺百分百沒錯。

她當然不會催。「慢慢說吧，不急。」

想長久在一起的念頭如此強烈，李成烈深吸一口氣，再無遲疑。

「我們，交往吧？」

聞言，伏首寫字的洪瑜暻抬起頭，動作略顯僵硬，及肩直褐髮輕滑至耳後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，眼底有滿滿疑惑，像無聲地問他為什麼。

李成烈讀懂了，卻不打算解釋，篤定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。

──不為什麼。喜歡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？

兩人沉默地對視許久，最後她移開視線，幽幽地開口：「哥哥、你開玩笑吧？」語氣半真半假，帶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試探。

「沒有。」李成烈回道，目光鎖住她，前所未有地堅定。「我是認真的。」

他越是沉著，洪瑜暻反而越加慌亂。「哥哥，我們……你、我──我是說，你現在正重要不是嗎？我也還有很多不足，而且我們又是……反正、不管怎麼說，不是那麼容易的事──」

「我不在乎。」他說得直白，不抱多餘期待。

「你──」

「可是沒有辦法，我喜歡妳啊。」

這場愛情注定無疾而終，撇開工作身分不說，他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，洪瑜暻的個性和他南轅北轍，兩人本來是沒機會遇上的，難得既然碰見了，他又偏偏喜歡上她，李成烈怎麼也不想錯過。

誰知道休息期何時突然結束，他不想留下任何遺憾，如果就此放過她，他們在未來也不可能再重逢。洪瑜暻雖然安定，卻不是個會原地踏步的人，不可能等他，於他亦然。

「哥哥，我們……」

「想不到該怎麼表達才好，用說的最清楚了對吧？」

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方式了，自己意會到這件事的時候，就想著一定要當面對她說。哪怕對方可能會面有難色，李成烈也不介意，相處的每非每秒都值得珍藏，遑論是如此重要的時刻。

幸好洪瑜暻除了震驚，看起來還是挺受感動的。

她會不會拒絕自己呢？李成烈不曉得。可是不說就沒機會了，他沒太多時間等待。他是偶像，她也是，兩個人走不了多久，她應該比他更清楚。不需要天長地久的愛情，那太昂貴，卻不能放任自己的心意無所憑依，得做些什麼才行。

給不起太沉重的承諾，有的只剩一顆真心，而他孤注一擲。

「希望妳可以接收到。」李成烈坦率地笑了笑，有點赧然。「我是真的喜歡妳。」

洪瑜暻愣怔看著他，很久很久沒有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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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知自己是藝人，而且身處最關鍵的考生時期，她說什麼都不該心有旁騖，卻被那個直接的大男孩佔據了所有思緒，他說的話像必考重點，總是時不時就在腦海裡重複播放，在念書的時候、在運動的時候、在練習的時候……然而一天過去、兩天過去，這件事拖了又拖，她始終沒辦法做出定奪，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，可是依舊不敢貿然行事。

洪瑜暻只是沒想到愛情來得那麼快。

大概人長得好看就是犯規，又或者她真的她太久沒接觸同事以外的男性，本來以為相安無事的時光，後頭漸漸變得不太一樣。
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每當洪瑜暻回過神來，不是在盯著李成烈看，就是盯著玻璃上他的倒影看。專注地打手機遊戲、皺眉喝下苦澀黑咖啡、檢視過去舞台放送時溫習舞步、無事可做就趴桌睡覺……不管他做任何事，她的視線總是有意識地跟隨，等到發現管不住時，一切已經太遲了，付出去的早就收不回來，而她來不及踩煞車，就這麼直直撞進李成烈的世界。

這終究還是一場暗戀，就如同以前喜歡學校學長那樣，人家想必對自己不感興趣，也沒有開花結果的可能。洪瑜暻心知肚明，將自己的情意妥妥藏好，沒洩露一點蛛絲馬跡，甚至為了保險起見，在往後的碰面時，都特別帶上書籍，藉由閱讀來轉移焦點，不然一直盯著人家，也不可能看出個結果來。

但是現在，“我是真的喜歡妳”，李成烈這麼說。

洪瑜暻沒有理由拒絕。

不像恩地那樣，總是用力爭取自己想要的，她從來就不是冒險的人，也慣於事事接受安排，如果人家想往東，那她決不會往西走。李成烈只要起個頭，而她應允了，那麼就絕不會反悔，世界盡頭也會陪他去，直到對方推開自己。

正因為知道可能一去不返，所以在決定之前，洪瑜暻才會特別忐忑，遲遲不敢輕易點頭，整顆心已經棄械投降，只剩薄弱的意志力還在垂死掙扎。

猶豫了一兩個禮拜，這期間她總是避不見面，請南珠陪恩地去約會，自己留在宿舍讀書，讀著讀著又想起李成烈，覺得有點心浮氣躁，迫不及待地跑到客廳等團員們回來。南珠打開門後一臉意外，轉交暖暖包時還問她是不是生病了，不然怎麼沒乖乖待在房裡？

「沒事。」她吶吶接過暖暖包，忽然有點恍惚。「就是，想妳們了。」

什麼嘛，鄭恩地推推她，笑得顴骨炸裂，滿滿是戀愛的愉快好心情。

「哎，瞧妳笑得那副德性……」南珠無奈地搖搖頭，回過神對她說話。「那是李成烈給的，要妳記得保暖。」

「哦。」她知道，一看到就知道了。

那個晚上洪瑜暻沒有睡覺。

反覆聽著剛錄製的demo，想起歌唱老師曾經說過，她這陣子的聲音很有感情，好像談了戀愛一樣，她當下連忙否認，怕在裡頭發現自己懼於承認的真相，而這最不該被攤開檢視，就算之後存了帶子回來，她也從來不敢重溫。

事到如今才聽，一切不言自明。洪瑜暻從沒聽過自己那樣唱歌，完全拋開綁手綁腳，不顧慮落了拍子走了音，就只是那樣唱著，聽從老師的建議、順著歌詞的意思，想像自己對心愛的人唱歌。

歌聲徐徐，甜蜜自然流瀉而出，溫婉如蜿蜒小河，流過田野流過幽谷，延滿整個夏夜，而月明風清、星光熠熠，綴滿璀璨燡燡的心意，怎麼看也不會厭倦，猶如李成烈的眼睛閃亮。

洪瑜暻戴著耳機、搓著暖暖包，在被窩裡又哭又笑，心中終於有了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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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違的再次見面，天氣難得晴朗，路上的行人都笑著。

一杯柳橙汁、一杯熱牛奶，他和她隔桌相對。

「哥哥啊──」

才剛發話，李成烈就阻斷她，毛毛躁躁地開口：「要拒絕就趁現在吧，趁著我還算勇敢的時候，不然等一下我會哭也說不定，是真的喔，妳不知道我很能哭吧！啊傻子，說這幹什麼呢──唉，原本想帥氣地告白，結果現在反而那麼膽小……我這幾天每天都在想，為什麼會是妳呢？明明喜歡年上的……妳看看妳，都做了些什麼啊……」說著說著，音量漸漸小了，最後反而有點像自言自語，語氣裡滿是喪氣。

洪瑜暻靜靜傾聽，細細過濾他說的話，還有裡頭那有點挫敗、卻又無可奈何地自嘲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，他其實和自己一樣，儘管已經確認心意，但不是沒有疑惑的，她至今也弄不懂自己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他。

不過理由不重要，只要讓他知道就好了吧。

李成烈終於說完，見對方沒有回應，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，整個人侷促不安。

洪瑜暻深思許久，想想自己不善於說話，於是改變心意，隨手取了桌旁的餐巾紙和點餐用的廉價藍筆，緩緩寫下幾個字，動作極為慎重，像要刻入心版似的，無比用心，然後輕輕地，推到李成烈面前。

「啊？」他恍惚回過神，慢慢拾起那張餐巾紙，細細讀了一遍，鹿般的晶亮大眼眨了眨，還有些不可置信：「瑜暻……」

「需要我翻譯嗎？」她眼角含笑，雙手安疊於頷下，十分坦然。

「不、不用！」李成烈急忙推拒，把那張輕薄的餐巾紙摺疊收起，將她的心意謹慎收藏，好像那是一件遠古遺物，十足的小心翼翼。「……謝謝妳。」

「說什麼啊，我才要謝謝哥哥呢……」關係變親近了，人卻變得扭捏起來。洪瑜暻將他的所有舉動看在眼底，覺得那就和他的人一樣，笨拙但用心，心中感動之餘，也不禁覺得有點抱歉。「對不起啊，好像應該要再更正式一點──」

「不用啦，我很喜歡這個方式。」他傻呼呼地笑了，憨頭憨腦。「我一直很喜歡看妳寫字的樣子，妳知道嗎？」

她搖頭。

「每次我都在想，如果能成為妳筆下的人就好了。」

沒料到有這麼一擊，洪瑜暻低下頭，淚霧驀然襲上雙目。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，他已經默默咀嚼了寂寞許久，她就覺得好心疼、好心疼，疼得心都融成了一灘水。不該在這麼幸福的時光流淚，洪瑜暻倔強地撐著，只有握住藍筆的手微微顫抖，透露了動容的蛛絲馬跡。

李成烈瞄見了，騰出剛剛因為不安而緊抓飲料的右手，怯生生地向她爬去，一步兩步，最後定定裹住她的不安，傳遞適才熱牛奶的餘溫，暖意流淌。

「還好嗎？」

過了一會兒，洪瑜暻的手漸漸鬆開，油性筆應聲落地，李成烈下意識就要俯下身去撿，卻被輕輕拉了回來，她反手握住他。

「嗯，不要緊。」

聽見她這麼說，不曉得為什麼，李成烈很開心地笑了，也喜孜孜地握緊了她。

「不要緊就好。」

“My My, Be Mine.”

再後來，沒有浩沅和恩地，兩人也會單獨見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