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YeolKyung] 搬遷(十一)

得知搬遷消息時，全體成員一片震驚，李成烈首先發難，第一句話就是確認。「一定得搬嗎？那裡離公司更遠啊……」
新宿舍在合井洞，公司在城山洞，中間足足隔了兩個望遠洞，這代表的是，他們往後的通勤生活，將數度路過舊家而不入。
「還好吧？坐車的話，半小時就到了！」沒得到預期的反應，宣布的社長不禁心生疑竇。「不過，你們是怎麼了……」
好在金聖圭反應夠快，及時擠出話來緩頰。「──真是太好了！我最近正需要個人空間呢，隊長應該會有單人房吧？畢竟我solo也替公司挣了不少嘛！」
一旁的南優鉉聞言也回過神，跟隊長一搭一唱，說些“可是聖圭兄人家想和你同房耶”之類的渾話，填補難堪的靜默，唯恐氣氛過於森冷的客廳，會透露出不該存在的秘密。
兩個人合力哄騙，兩三下就說得煞有其事，果然成功瞞過社長，對方沒有再追究團員的異常，將之歸為過度驚喜的副作用，進而侃侃而談新宿舍，說那裡空間寬敞得很，要他們大可不用擔心。
擔心是有的，但不為這個。李成烈難得感激聒噪主唱們，哪怕兩人的對話多麼言不及義，看似一團和氣，實際上是根本胡言亂語，但至少救援了他們彆腳的表面功夫──其他人根本藏不住。
張東雨的表情明擺著懵了，沒採取任何動作，似乎受到了太大衝擊；李浩沅臉色大變，聽完消息立即起身回房，那整晚閉門不出；金明洙拿起隨身攜帶的相機，低頭專心檢視照片，待在現場卻拒絕交談；李成鍾善於看臉色，見哥哥們的反應不一般，也識時務地保持沉默。
至於李成烈，則是半晌插不上話，迴路簡單的腦袋，難得高速軋軋運轉，千萬個零件同時在跑，急於思考出個結果來。
又不是因為住得近而日久生情，他們的愛情不會因此受累的，只要保密功夫做得好，如何都有活路可走。合井洞離她們在西橋洞的公司不遠，首爾市交通方便，地理上的距離不成問題，往後可以直接去公司找她，兩方宿舍遠近無否，真的毋須太過在意。
不要緊、不要緊，李成烈不停自我說服，盡可能不去設想往後將臨的困難，關於他的回歸、人去樓空的舊家，以及兩人急遽減少的連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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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運會錄製當天早上，洪瑜暻獨自去銀行註冊，拍板定案自己的未來，以為結束之後還趕得及去現場，卻突然接到公司上層的電話，她不用想也知道後者更要緊，於是果斷允諾赴約，甚至一路談到晚上，完全錯過了錄影。
抱著身心俱疲的身子回到宿舍，人才剛踏進玄關，朴初瓏就立刻迎上來，洪瑜暻來不及推拒，聽見她脫口而出的話，只覺又是迎頭一擊，並不是因為太震撼──更震撼的稍早已經領受──而是這來得太不巧，偏偏挑錯時間點。
男友即將回歸舞台、自己也快重返校園，倆人正要步入軌道，兩個月後就可以圓滿的所有理想，卻在一個禮拜的時間內，悉數風雲變色。她太過安然了，以致一時無法承擔，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到手的美好，在抵達之前全被收歸，而手無寸鐵、無力挽回。
洪瑜暻搖搖欲墜走進房間，無視團員們的好聲探問，逕自關上房門，掩去所有明朗敞亮，站在一片黑暗之中，雙腳擻抖抖打顫，不曉得未來還要承擔多少。

隔天一早，她站在客廳窗前看著他們離開。
一群人依舊嘻嘻鬧鬧，但是似乎沒什麼活力，她猜想可能是太疲憊了，他們近期的練習過度密集，又要忙搬家這種體力活兒，再怎麼年輕力壯，肯定還是負擔不起吧，連張東雨那麼活潑亂跳的人，臉上都給累出黑眼圈了。
剩餘行李託運完畢，所有人陸續上車，李成烈是最後一個。洪瑜暻看見他鑽進車內前，抬頭往她們的宿舍遙望良久，視線的交會若有似無，她放任自己的目光膠著，弦月眼記錄下他薄怯的身影，這樣的距離太遠太安全，激盪不出任何火花，離開的人什麼都帶不走。
最後還是金明洙探出頭來，輕輕將他拉進去了，車門隨之閉上，老早熱好的引擎即刻發動，三兩下就遠遠駛去，他們從此在這個社區裡消失匿跡，再無貫耳的笑聲縈繞，他口中的“望遠洞Family”自此成為歷史。
洪瑜暻目送車子離開，直到完全看不見，眼睛眨也不眨，竟是逼出淚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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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初，洪瑜暻去學校出席合格者說明會，低調地坐在會場邊角，或許因為科系特殊，就算有人認出她來，也見怪不怪的，並沒引起太大騷動。
她留到最後才離開，踏出演講廳時深深吐了口氣，然後聽見熟悉的聲音打趣道：「常嘆氣可不行啊。」
人未到聲先至，李成烈從廊柱後繞出來，帶著和她一樣無奈的表情。
「來了？」洪瑜暻強作鎮定，不去想這突然的感慨何來。
是她主動發給他時間地點的，順道告知自己入學的事情，附在越發稀少的約會通知後，像一件無關緊要的備註，李成烈來或不來都一樣，既成決定不會改變，也無法改變。
「真過分哪，都決定好了才告訴我。」
「哥哥你不也是嗎？」她乖乖任他牽起手，不忘計較。
李成烈知道她意有所指。「搬家的事由不得我。」
「……我的入學也是。」
最後一堂課的鐘聲響起，她的聲音和制式鐘聲重疊，險些就要被蓋過，可是他聽得一清二楚，更加握緊了她的手，往開闊的地方走去。

因為是週末了，學生們早就溜得不見蹤影，平時生氣勃勃的大學校園，放學後變得空空蕩蕩，顯得有些蕭瑟寂寥。
冬天即將進入尾聲，路上的雪已經開始融了，洪瑜暻和李成烈走在有些濕滑的路上，兩個人分外小心，牽著彼此的手不放，像繫在同一條線上的人，安危休戚與共，稍扯即斷。
他慢吞吞開口。「真難想像妳一個月後就在這兒生活了。」
「到時候肯定更熱鬧吧，畢竟是開學嘛。」洪瑜暻看著陌生的校園景緻，不願意向他坦承，自己其實還沒做好熟悉的準備。
「好懷念當學生的日子啊……妳也知道嘛，我不怎麼去上課的。」
「專注在事業上沒什麼不好，不然哥哥怎麼有辦法和BIGBANG當鄰居呢？」聽說他們的新宿舍是高級住宅，為了符合三級跳的身價。
「說得也是啦。」李成烈不否認，大把鈔票堆砌出來的環境確實很舒適。
……只是沒有歸屬感而已。
「妳那天怎麼沒去偶運會？」
「……有點事情。」
「不會是壞事吧？」
「沒有啦，和公司上層吃頓飯。」
「沒事吃什麼飯……」李成烈咕噥著，傾身將女友被風吹散的髮絲攏至耳後。「都沒什麼機會見面了，還不懂得多把握點，知道我有多想妳嗎……？」
她紋絲不動，接受這彆扭的思念傳遞，心裡頭所有搖擺蕩漾，一一被梳理安撫，與煩惱絲一同歸順原位。而在此之後，沒有猶豫沒有不捨，深歛已久的真心話，如今已經準備妥當，由不知情的他，親手揭起。

洪瑜暻按住他的手，軟軟蹭上自己的面頰。「哥哥，看看我。」
李成烈順勢拉近，與她腳尖抵著腳尖，緊密得沒有縫隙，索性貼上兩隻手，將女友可愛的嬰兒肥納於掌中。「我看著。」
「記住我的臉，不要忘記。」這些話像埋了一輩子，真正出土卻只需開口。洪瑜暻抬頭仰視男友，在他小鹿般的眼裡看見自己。「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，都不要忘記我。」
「怎麼了？」
她未答，只管要他承諾。「答應我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「不會忘記？」
「不會忘記。」他看著她稚氣未脫的臉龐，以及大不相襯的成熟眼神。「我會記住妳，永遠。」
她沒要如此絕對的保證，可是現在得到後，卻也捨不得放棄了。洪瑜暻收下他的千金一諾，心想如果連這都能擁有，那還有什麼好遺憾的？
「既然會記得，那麼從今天開始……」她緩緩離開他的手，露出合宜微笑。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。」
「我說的保持距離不是──」
「我知道，哥哥，我知道。」她徐徐安撫男友有點激烈的反應，早就有備而來。「哥哥新年過後就沒有假期了對吧？而我也要準備學校的事，我們兩個都沒有時間嘛，就算有機會見面，約會品質也不會多好吧？」
「那沒關係啦──」
「先專心準備自己的事，其他之後再說，這樣對我們都好，不是嗎？」
「對，可是我──」
「就先當作練習，提早適應這種模式，說不定以後派得上用場呢？」
“以後”這個字眼太誘人，李成烈一時忘記反駁。
「等忙完這一陣子，我們再見面吧，嗯？」
「真過份……」
「約好了？」
「行，可是我有條件！」不讓女友一意孤行，他急中生智爭取福利。「就算我忙得太久了，妳也要等我。」
「好呀。」洪瑜暻應得明白，當然知道打歌期會視迴響彈性延長。
他也不讓她吃虧，遂同等回饋：「我也會等妳的，如果需要的話。」
──沒有回應。

洪瑜暻不想說的話，他從來不會強迫。
對話至此中斷，李成烈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，只是留心配合女友，維持兩人平穩的步調，沙沙踩踏無數枯葉，牽手漫步校園長道，如此與世無爭，幾可亂真普通校園情侶，而不是瞬息萬變的偶像戀愛。
她低下頭悶不吭聲走著，李成烈細細觀察。
他的洪瑜暻身穿麥色長版防風外套，足蹬深灰粗根短靴，一頭俏麗淺棕短髮，睫毛刷得長長地，渾身新潮光鮮，走在大學的校園裡，既明快又麻俐，像匆匆趕著去上下堂課的時下女大生，目標明確單一。
「我不會要哥哥等的。」最後，她這麼說。
她不願做的事，他當然也不會勉強。
早春的寒風吹起，遠處偶爾傳來學生笑聲，盡是無憂的年輕生氣，中央大學首爾校區一片和諧，毫無都會煩悶之感。可是身旁的人走得越來越快，李成烈再怎麼假裝泰然，也無法忽視那凌亂的腳步，像極了逃跑的前奏。
不要見面、不要等待，看似一無所求，其實背後有更大企圖，局外人不懂就算了，身為當事人的李成烈豈會不知？有時他真恨情侶默契，因著這樣的關係，自己得以瞭解洪瑜暻，即便對方不說，他也能夠明白：她真正不要的，是他。

夕陽緩緩沉落，入夜前的天空詭魅難測，挾著最有厚度的藍，從頂上重重壓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