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HeWon] River flows in you

　　分明不是第一次錄影，金藝媛卻異常緊張，擔心妝容不夠完美、擔心服裝不夠合適，而且受了丈夫影響，甚至也擔心起家裡味道不夠清新。這兒混雜了太多氣味，寵物氣息、殘留泡麵香，還有揮之不去的抑鬱。她要如何清理才能使一切看來安然無恙，以便迎接愛乾淨的他？
　　所有器材架設完畢，曾經熟悉的鏡頭如今分外陌生，明明身處自家屋內，卻面對無孔不入的監視，她承受不住，錄影前躲進浴室哭了一場。


　　他一直沒有中斷與她的聯絡，但是說到通話，還是這陣子以來頭一次。
　　幾乎是在聽到妻子聲音那瞬間，劉憲華就知道她還沒準備好，可是有什麼辦法？好不容易才敲定的錄影不能更改，他人也已經在樓下了，金藝媛就算不方便，都必須開門歡迎他的來到。
　　電鈴還是沒修好，他熟練地敲敲門板，叩叩，力道不輕不重，一如過去見面那樣，在外等待她來應門。不，這回不必等，他敏感的耳朵清楚聽見有人深呼吸，她早在門後等著，見他一面卻還需要勇氣。

　　門開了，他若無其事探出笑臉。「嗨。」
　　「……嗨。」她也笑，既尷尬又心虛。
　　她知道他想問什麼，事實上，她也正等著他發問，問那些流言蜚語、批評毀謗，以及今後打算。一切準備就緒，金藝媛隨手撈來愛犬，緊盯丈夫放下大包小包，有點生疏地在沙發落座，然後遲疑開口──
　　「沒事嗎？」
　　小狗從手中逃脫，她不記得自己何時鬆了手，劉憲華一把將牠抱回，自然而然、不著痕跡，好似早就準備好承接她的種種。
　　「妳過得好嗎？」他改口，而後緊抿雙唇。

　　關心近況的方式有很多，他選了最保險的那種，僅僅單純問候，剩下的由她來說。幸好妻子善解人意，意會到問句之後的但書，不疾不徐開始交代，刻意和諧了所有大風大浪，那些動盪時日被她說得雲淡風輕，劉憲華聽著，一點也不懷疑她事先打過草稿。
　　有那麼一段時期，妻子名字常駐熱搜榜之列，凡是有關她的新聞，底下必然跟著尖酸評論。偶爾，他的名字也會連帶出現，掛在金藝媛三個字旁邊，猶如配偶欄上緊緊相依的兩方，實則不然，當時他遠在太平洋那端，天各一方。
　　大約從那時開始，他養成發自拍給她的習慣，不在乎石沉大海。

　　關於近況，金藝媛交代得謹慎小心，每句話都經過反覆琢磨，畢竟是自己闖的禍，也是必須自行消化的情緒，不應該再分擔到他身上。可是丈夫聽得好認真，單眼皮小眼睛裡只容得下她，每一分眼神都是理解，每一下眨眼都是包容。
　　她不敢在這話題逗留，說著說著漸漸慢下語速，他識趣地點到為止，也算對大眾有了交代，然後接過話題主導權，興高采烈談起返鄉之行，神采飛揚手舞足蹈。若不是金藝媛有點常識，差點就要以為加拿大陽光普照，而不是長年冰天雪地的國家。在那麼寒冷的國度出生，怎麼會有這麼溫暖的性格？──這麼想著，他餵來一匙熱粥，她從善如流張嘴吃下。

　　他能給予的慰問很微薄，微薄得就要被人忽視，為了彌補這個缺憾，劉憲華帶回成堆紀念品，收件人只有一位。那些禮物當中，有些是他私心喜歡的零食，有些是有口皆碑的伴手禮，還有些東西什麼都不是，不過是他一時失心瘋，半路想起她而衝動購物的證據。
　　全是加拿大特產，除了他之外沒人能給，他也不曾買過這麼多禮物給誰。
　　拆開一個又一個禮物，他像獻寶似的，滔滔不絕介紹個沒停，餅乾、冰酒、杯子、楓糖漿……像個臨時推上講台的小學生，劉憲華白皙臉龐浮上一層赧紅，腦中各種語言紛飛混雜，舌尖忙著挑選最佳字眼，話不自覺越說越快，緊張得忘了關照觀眾。

　　眼淚有額度嗎？如果有的話，那她今天應該一口氣提領了所有份量吧。
　　稍早才哭過而已，這麼快又醞釀出淚水，金藝媛自己都覺得神奇，即便是最困難的時候，她都不曾像現在如此脆弱。她不想哭，特別不想在丈夫面前哭，可是當他介紹完所有禮物，溫柔地又兜上一口粥，金藝媛的毅力終究宣告崩盤。
　　眼底的淚水似乎早就等著他來臨，睫毛一搧便落下，如此果決迅速，並且不可抑止。丈夫手忙腳亂，喃喃叨唸怎麼辦怎麼辦，她想自己一定失態了，正想開口要他別在意，劉憲華卻側過臉，一本正經地問：「抱抱妳吧？」然後也不等回答，逕自摟住她。
　　金藝媛一僵，下一刻在丈夫懷裡痛哭失聲，所有悲傷傾流而出。

　　比起話語，身體先一步行動了，這也許是本能，劉憲華不經思考便給予擁抱，接納妻子壓抑多日的委屈，並沒有詢問她哭泣的理由。禮物或許窩心，但也不致感人落淚，她稍早省略不說的那些，如今皆埋藏於他胸懷，劉憲華了然於心，只是笨拙地拍拍妻子，輕道“沒事的”。
　　她忙著克制情緒，他便適時填補空白，順口開導幾句老生常談，都是些大家聽過數十次的話，然而與此不同，他在最後給予保證：「無論發生什麼事，我都會在妳身邊，OK?」妻子斜眼一瞥，睞向他的表情耐人尋味，爾後終於破涕為笑，並未回答「deal!」。
　　像解開一個糾纏已久的結，線的兩端重新相繫，回到最初簡單卻牢靠的狀態。緊繃氣氛隨著她的繳械而化解，劉憲華神清氣爽，又有了捉弄人家的興致，開始逼問她為何不發自拍。妻子像哄小孩一樣，用溫和語調讓他消氣，說是沒自信呈現最美的自己，所以才遲遲沒有回應。
　　聽見這說法，他想起那陣子憔悴的她，當下又心疼幾分。

　　在丈夫讓步之下，自拍的爭執未果，兩人轉而討論起入住新婚房的事。
　　「哦，我只帶要給你的東西過去就好。」
　　「不用不用，帶妳自己需要的。」
　　「我需要的只有你而已。」
　　「哇……妳──」
　　將驚呼拋在腦後，金藝媛害羞地跑進房間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說出口了，看來她也被帶壞了吧，變得肉麻兮兮又口無遮攔。
　　丈夫是個自由奔放、異想天開的外國人，她永遠無法把他當穩重成熟的哥哥看待，可是這不妨礙金藝媛下定決心好好對他，用120%的心意。他不能吃辣，她就做無辣料理；他動作魯莽，她就在後頭收拾；他個性急躁，她會慢下兩人步調，讓彼此並肩同行。
　　叩叩，加拿大男人領著和煦進門，寂寞得到陪伴，痛楚有了慰藉，恐懼落地。她的冰封消融殆盡，化成一條蜿蜒的河，清可見底，流過的每一處都被洗滌，重生為更好的自己，擁有劉憲華的陪伴，心安無比。
　　往後即便素顏，她也敢發自拍給他了，這個見過自己哭臉的人──不過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存下他每張自拍的，呵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