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楚妍] 逆時光的浪(三)

#二〇一五年　九月


　　「真不知道我幹嘛特地回來。」從拍定裝照開始，陳楚河就抱怨個不停。「和男人對戲就算了，對方還比我受歡迎是怎樣，都讓我吃鱉就好啊。」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有魅力。」賴雅妍一臉痞樣，兩手順了順鬢角，這是她在女裝時沒有的動作。
　　他簡直要昏倒。「算我拜託妳，不要裝得這麼像好不好，哥難得回來一趟，妳好意思這樣對我？當年那位清純可愛的小學妹去哪了？」
　　「她出國了，請您將就琵亞諾，自求多福囉！」
　　「賴雅妍妳喔──」
　　她不予理會，依照攝影師指示，單手搭上他的肩，乍看之下真有幾分帥氣，攝影棚內尖叫不斷，通通因她而起。
　　陳楚河無奈地握住她腰身，將兩人距離用力拉近，怎麼也沒想到二度合作是這樣。上次合作時，她的角色還只是男人婆，這次乾脆直接升格當男人，他不敢想像她下次又要做出什麼突破。
　　去年賴雅妍為電影減去多年長髮，當時不少人大表驚艷，他也印象深刻，料不到自己有天要和這樣的她對戲──這不是他的口味，完全不是。
　　「劇本有沒有寫什麼時候要讓妳變回女生？」
　　「天知道，至少我目前還沒看到。」
　　「要不要去問一下編劇？」
　　賴雅妍睨他一眼，彷彿在問‘有事嗎？’「反正我不急，沒差。」
　　「喔……那妳知道了要跟我說，盡快。」
　　「唉，你也知道on檔沒有計畫可言，觀眾反應好的話，我有可能要一路反串到劇終，還不如不要期待。」
　　陳楚河無言以對，垂下眼瞼迅速掃視她一遍，她穿著經典三件式西裝，頗有要和他同場較勁的意味，而更惹人厭的是，就目前情勢看來，他的鋒頭還不如女扮男裝的她穩健。
　　明明是模特兒出身、明明有那麼多本錢啊……。
　　作為同事，他的確沒資格干涉她的造型，但是作為男人，陳楚河實在不怎麼喜歡這種包得密不透風的打扮。職守與私心拉扯不停，他內心五味雜陳，既想迎合觀眾口味，又不甘因此犧牲福利。
　　拍照定裝有點像拍板定案，陳楚河悲哀地想，總是會有冤枉人無端遭殃。

　　定裝照之後是宣傳片，為了突顯女主角的出眾，拍攝以武打作為主題。
　　陳楚河有功夫底子，套幾次招就可以記住動作，卻苦了女兒身的賴雅妍。看著她認真練習那些花拳繡腿，他不知怎的覺得饒是有趣，於是好心地陪她多練了幾次，每次都是來真的。
　　導演一度提醒。「楚河，動作不用這麼大力，小心雅妍受傷。」
　　「我對男生都這樣啊。」
　　某人見縫插針。「導演，他的意思是沒有『真的』女主角，不爽啦！」
　　「嫌什麼？妳model出身耶，不然他還想要怎樣的女主角？」
　　得到導演偏愛，‘某人’得意地向他做鬼臉，他啼笑皆非，實在是很難把她當女人看待。因此正式開錄後，陳楚河還是用真功夫上陣，而賴雅妍不遑多讓，力道雖然不及男人，但是招式都有做足。
　　兩人對打好幾輪，默契越來越好、動作越來越流暢，他暗暗讚賞，她這個假小子夠稱職，不用替身也沒裝腔作勢。才這麼想著，陳楚河一個反手橫劈，硬生打到換位太慢的賴雅妍，她一僵，當場抱腹倒地。
　　導演連忙喊卡，他還來不及上前，就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擠開，被迫只能在外圍空著急，眼看她神色痛苦，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憐惜。

　　好在結果有驚無險，賴雅妍衣服下的暖暖包發揮作用，吸收掉大部分力道，不過是一時劇痛，她本人毫髮無傷。
　　這件事純屬意外，沒人怪罪陳楚河‘來真的’，不過身為肇事者，他還是在下戲之後，親自買了止痛藥向賴雅妍賠罪。
　　「親愛的女主角，對不起啦，我剛剛是──」
　　「不小心的。」她爽朗接受道歉。「我知道，你不會故意謀害我。」
　　「確定沒事？要不要我晚點再帶妳去醫院檢查一下？」
　　「不用啦，你只要記得我是還是女的就好。」
　　「我盡量，不過妳自己應該也清楚，妳還蠻沒有女人味的──」
　　「陳、楚、河！」
　　她出手毫不客氣，陳楚河忍痛挨下一拳，總算確認對方沒事了。
　　賴雅妍正在氣頭上，那生氣、鬧彆扭的模樣，無不透著女孩子家的嬌氣，他故意尋她開心，笑嘻嘻問‘要不要多揍幾下？’結果被對方一句‘才不要！’打了回票，無視身上中性勁裝，賴大小姐的口氣相當傲嬌。
　　「那我們現在算是扯平囉？」
　　「對啦！」
　　心中大石落地，陳楚河學到教訓，從此以後不敢再忘，無論多帥氣、多男性化，賴雅妍終究是個女人，要用來疼的。

#二〇一五年　十月

　　第一場吻戲的設定是‘意外’，所謂意外，代表很難一次到位，他們NG了好幾次，只因她撞到他的那一吻不夠美。
　　導演帶著一幫人東看西瞧，試圖取出最好看的角度，賴雅妍和陳楚河配合作業，兩人索性吻住不動，就這麼和對方大眼瞪小眼，等待大家設置完畢。
　　賴雅妍早知道他有雙電眼，多年後再次靠近凝視，她還是很難不被電到，劇迷的形容不誇張，那的確會‘使人懷孕’。陳楚河顯然也清楚自己優勢何在，盯著她的眼神異常專注，兩隻眼睛眨也不眨，簡直要把人看穿。
　　就在她快招架不了的時候，他用氣音發問。「今天沒戴隱形眼鏡？」
　　「我改戴硬式，矯正視力。」她不敢動，就著他的唇輕聲回答。
　　「什麼時候開始的？」
　　「前年吧。」
　　「演完楊一展那部之後？」
　　賴雅妍多想把他當成木樁狠狠練套詠春拳，然而現下她不能動，只能瞪。
　　「你們有沒有──」
　　她用最快方式堵住陳楚河，很用力。
　　他竟然別開。「那他──」又被堵住。
　　「那妳──」她再堵，這次乾脆吸住。
　　陳楚河這才就範，眼裡帶著濃濃戲謔，被動接受她的主導。
　　賴雅妍看他那副稱心如意的模樣，心裡頭氣得牙癢癢。他怎麼會掌握這麼多？從隱形眼鏡到的過往作品（以及男友），這些事情她分明都沒提過，他卻好像可以如數家珍，到底為什麼？
　　兩人僵持好一陣，然後陳楚河稍稍移動，微調了嘴唇的位置。
　　她霎時氣力全失，不情願地想起，他甚至知道她的接吻喜好，這連她的前男友們都不一定曉得。除了姿勢，他們方才以超近距離對話，賴雅妍也確實聞到了對方呼出的薄荷香，他根本有備而來。
　　費了一番功夫，導演終於宣布找到最佳位置，兩人得以稍作休息。
　　一口氣憋了太久險些窒息，一離開他的唇，她便大口喘息，想到這齣戲還有好幾場吻戲，不禁倍感壓力。當然陳楚河不會讓她不適，但也就是因為他深諳此道，反而叫人不敢掉以輕心，總覺得吻著吻著，可能會吻出事來。
　　對賴雅妍而言，有吻和水的戲是最棘手的，因為永遠要承擔太多風險。

　　有場他們一起落水的戲碼，場地是渡輪上的泳池，深度足足有一米八，連高挑的賴雅妍也踩不著地。導演一再強調只有一次機會，搞得原本就神經衰弱的她更加緊張，幾度嘗試還是不敢靠近泳池，最後被陳楚河強拉上陣。
　　他的力道不輕，口氣也硬。「早死早超生，我們速戰速決就沒事了。」
　　「不行，我一定會溺水……」
　　「不用擔心，他們有準備竿子，一浮起來就可以抓。」他拖著不情願的她就定位，毫不遲疑。「我們一起下去，出了事我救妳，別怕。」
　　「你知道我對水真的──」
　　「我知道，我會保護妳，我保證。」
　　船身搖搖晃晃，海浪拍打的聲響近在耳邊，賴雅妍看著堅定的陳楚河，彷彿回到五年前澎湖海邊，然而他已經不一樣了。
　　「賴雅妍，有我在。」
　　不能再拖。深吸口氣，她鼓起勇氣牽起他，身子微微向後傾倒，腳步刻意一滑，兩人一同跌入水裡。
　　水花四濺，滿池的水隨之湧上，賴雅妍踩不到底又不會游泳，對水的恐懼正要發作，還來不及慌張，就被陳楚河牢牢托住。
　　幾秒閉氣撐一個世紀，池裡杳無聲音，唯有兩人心跳撲撲，是載浮載沉之際的唯一真實，直到被拉上水面，賴雅妍才發現自己緊抱對方不放。
　　陸上立刻響起掌聲，竿子也在第一時間登場，陳楚河鎮定地回報‘沒事啦！’，抓住竿子，摟著她慢慢游回岸邊。大家不停為賴雅妍喝采，她連連推託，視線離不開還泡在水裡的陳楚河，心知居功厥偉的人是他。
　　旁人只曉得她不會游泳，卻不知道這場失足落水的戲，很有可能弄假成真，因為就算自己沒死，八成也會嚇到只剩半條命。
　　不過幸好，幸好男主角是陳楚河，一個對她再瞭解不過的傢伙。
　　上岸之後，賴雅妍不理助理催促，沒有立刻入內更衣，而是在池邊蹲下，戳戳尚未起身的他。「欸，剛才謝謝你。」
　　陳楚河淡淡瞥她一眼。「還不快去換衣服？」
　　「我想至少要跟你說一聲嘛……」
　　「不用啦，三八。」他大爺隨手一揮，頗不耐煩。「妳趕快進去就是了！」
　　賴雅妍笑著從命，知道這是他害羞的表現，因為他們認識得夠久，久到她摸透他外剛內柔的個性，久到她敢在他面前流露怯態，久到她願意給予他全部信任，他說會救她，她沒想多久就交出性命。
　　不管陳楚河多無賴、多幼稚，此時賴雅妍還是很感恩，自己的搭檔是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