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楚妍] 逆時光的浪(四)

#二〇一五年　十一月


　　戲劇上檔之後，陳楚河不但殷勤更新社群網站，連周邊造勢和節目宣傳都去了，外人當他是履行義務，只有老同事賴雅妍敢當面戳破。
　　「你這次怎麼這麼配合？」
　　「說話注意點，免得人家又說我們不合。」
　　「我沒說謊啊，你本來就不喜歡這樣……」她停下咕噥，讓化妝師化上唇彩，繼續猜。「還是你只是想來吃阿基師的料理？我就知道，在大陸吃不到家鄉菜，現在特別懷念吧？」
　　「我又不是不會煮菜──喂，妳翻什麼白眼？」
　　料理節目的中場休息，兩人嫌剛剛錄影鬥得還不夠，在後台又起了幼稚爭執。一旁的卲翔和畢書盡閉目養神，懶得介入戰爭，陳楚河瞥他們一眼，有點好奇如果自己不來，賴雅妍要和誰說垃圾話？
　　「快說啦，你這次到底為什麼那麼配合？」
　　「我配合還不好？難道妳希望我們真的變成票房毒藥？」
　　賴雅妍不回話，陰陰掃來一道瞪視，彷彿他失言了。
　　陳楚河知道原因。即便是五年前，他們也不曾討論過收視率，現在忽然提起舊事，不免讓人覺得那壺不開提那壺，然而他很堅持。
　　「我跟妳說真的，如果這次再不行，我以後就不──」
　　卻被截斷談話。「Bii，醒醒，休息結束了！走吧！」
　　看著對方掉頭離去，陳楚河印證心中猜測：她果然還在耿耿於懷。
　　富有責任感是好事，但那有時也會成為壓力來源，身為過去兼現任搭檔，他太清楚收視率對賴雅妍的影響。當年舊作的慘淡數據，說起來大家都有份，陳楚河自己早早看開，卻沒有忘記，她花了幾個月才走出來。
　　解鈴還須繫鈴人，這個結如果不由他來，恐怕也沒人能解了。

　　錄影一結束，陳楚河立即展開綁架，在停車場公然攔截賴雅妍，徵得對方經紀人同意後，把一臉不爽的她請上自家用車後座，自己也坐進駕駛座，關門、落鎖，車內燈三秒後熄滅，兩人一前一後一時無話。
　　如果對象是普通女伴，他會先放些音樂緩和氣氛，不過對賴雅妍沒必要，她看來也不像有此興致。「說，你想怎樣？」
　　「妳問我為什麼配合？我現在告訴妳：因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。」
　　沒有回應，陳楚河覷著後照鏡觀察，隱約看見她在發愣。
　　「如果這次反應再不好，公司以後真的會把所有重心移到大陸，久久才讓我回來一次，說不定乾脆就不給回了。」
　　「你都去那麼久了，怎麼突然……」後座傳來的聲音模糊，虛實難辨。
　　「突然回來？還是，當初怎麼突然離開？」他似笑非笑，指節有一搭沒一搭扣著儀表板。「公司有公司的規劃，我也想趁年輕多見見世面，去大陸闖闖沒什麼不好，就是吃不到臺灣菜而已。而且要不是有那段磨練，現在我哪有資格挑劇本，更別說調回台灣了，講話想要有人聽，也得培養些分量才行。」
　　「我可以理解你因為『請調』困難，所以特別在意成果。可是就算你不講，我也會關心收視率啊，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。」
　　「所以呀，不然妳以為我為什麼回來？」
　　「什麼意思？」沒用琵亞諾的口吻，她發自真心。
　　「我回來陪妳，賴雅妍，我回來陪妳扛。」
　　「……陪我？」
　　「上次我不夠義氣，沒留下來陪妳面對收視率，有錯在先。不過妳放心，這次我會留到最後，把應盡的責任都盡完，不會再自己提早跑走了。」
　　氣氛嚴肅，她連忙打哈哈化解：「唉唷，過去的事就算了，反正那時還有國毅和千繪啊，我也不是一個人──」
　　「我才不信妳會讓他們揹這些。」停止敲擊，陳楚河一針見血。「賴雅妍，我當初會接哥們，完全看在妳是女主角候選的份上，我也跟監製攤牌啊，最後如果不是妳我就不接──也幸好她原本就蠻中意妳，不然我沒機會回來。」
　　一陣安靜，她陷入沉默，好像在思索這段話可不可信。他不催促，眼睛又瞄向後照鏡，見伊人深深低下了頭，露出一截白皙後頸。
　　這輛車是回臺之後才換的，至今還沒載過多少人，賴雅妍算是家人之外，第一位女性乘客──想到這點，陳楚河忽然覺得熱。
　　「老實說，我從來不覺得誰有責任陪我承擔收視。」她終於發話，聲音小小、低低的，卻很有力。「這是工作，大家盡力就好，我不會強求每個人都負起責任。五年前你走的時候，我雖然有遺憾，但那是因為我們不歡而散，和收視率沒關係，我們的付出本來就不能用數字衡量。」
　　「我是怕妳──」
　　「不過聽到你說這些，我還是很感動，真的。」她突然從後座探出身子，越過手排檔、湊到他身邊。「陳楚河，我很高興你回來，很高興又和你合作，很高興有你陪我承擔一切，這也都是真的。」
　　陳楚河側首，迎上對方視線，她帶著一臉微笑，真誠而毫無芥蒂。從以前到現在，無論他因為有意或無心犯下多少錯，最後只要賴雅妍這樣一笑，所有失誤就都會被原諒，這是他們和好的默契。
　　他應該要回應，卻遲遲答不上話，腦中想起天台淋雨戲的經典台詞。
　　‘也是從這一刻起，我們兩個的命，算是綁在一起。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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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接連幾回收視開出紅盤，電視台趁勢追擊，在他們軋戲之餘安排了平面拍攝。其中有個在床上打鬧的場景，陳楚河為了避嫌，不敢動手動腳；相較之下，身為模特兒的賴雅妍一派輕鬆，非但不覺尷尬，還有餘裕技術指導。
　　「手不要搭在我肩上，要直接勾住脖子才對，大膽一點！」
　　「動作別那麼僵硬，我們是《愛上哥們》，不是《真的漢子》耶。」
　　「笑一下啦，你對情人就只有一種表情嗎？」
　　左一言右一句，終於惹毛對方：「賴雅妍，我的情人都是女的好嗎！」
　　「男人就不可以當情人嗎？」她一秒角色上身，可憐兮兮地說。「青陽都說了『愛不分男女』，為什麼你還這麼在意？你平常怎樣對待女生的，用那樣對我就行了，特助本來就該接受總經理所有要求，你想怎樣就怎樣啊──」
　　再嘮叨下去沒完沒了，陳楚河當機立斷。「話是妳說的，別怪我不客氣。」
　　「呃，其實……」
　　不留餘地，他提議：「來，我們面對面坐。」
　　賴雅妍反應慢，頓了一會兒才意會到大事不妙，還來不及假裝誤解，他就主動把她拉過，扶她張腿坐上自己的腰，然後環臂擁住她。
　　攝影現場瞬間炸翻了鍋，這姿勢太曖昧太引人遐想，不是哥們會有的互動，也壓根不適用於本次主題‘男男戀’。
　　更過分的是，陳楚河不滿足於此，忽一拱腿將她頂高，逼得兩人緊密貼合、四目交接，旁人倒抽一口氣，賴雅妍險些也要崩潰。‘很會哥’不是浪得虛名，連這種害羞姿勢都可以做得順手自在，三兩下就把她逼到絕境。
　　米白色長版風衣遮住交合之處，全世界只有他知道，她已經腿軟了。
　　「妳在發抖。」
　　「閉嘴。」
　　要是在往常，她會打他一把以示警告，不過現在騎馬難下，賴雅妍不敢輕舉妄動，就怕自己一動，又要牽動敏感神經，他們不能再更親密了。
　　「是妳自己叫我『想怎樣就怎樣』的。」
　　「我沒叫你這樣……」
　　「哪樣？」
　　她瞪一眼，他隨即會意，大手摩娑她腰後幾下，算是求和。
　　平面拍攝比電視劇容易些，姿勢和表情對了，其他就不用太在意。該說他專業還是心機呢？即使這個姿勢充滿性暗示，陳楚河也沒有隨旁人起鬨，而是一本正經繼續拍攝。賴雅妍順勢而為，靠著多年養成的職業病，再尷尬也勾起嘴角，和他聯手演繹‘打鬧的哥們’。
　　然而，當兩具軀體緊緊相貼，以男女之姿面對彼此，她還是無法忽視他的存在，與自己如此相異卻相合，彷彿有人在這段關係中放入新的反應物，引發一連串異常反應。她心跳加快、身體燥熱、口乾舌燥，卻不只是因為敏感姿勢，還摻雜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理由。
　　琵亞諾不想被發現自己是女生，她不想正視陳楚河是男人，她們竭盡心力模糊性別界線，只為留住兩人之間的純粹情感，但是……。
　　抵著陳楚河，賴雅妍絕望閉上眼，心中恐慌一觸即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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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難得有天不拍戲，他們被安排去補錄音，賴雅妍中午抵達錄音室的時候，陳楚河正在現場和錄音師閒聊。她懷疑自己看錯了，他排到的時段是早上，沒理由特地留到現在，他可不是熱衷工作的人。
　　「怎麼……還沒走？」她放下包包，問得遲疑。
　　「為了和妳對戲呀。」對方答得倒順口，遞過咖啡，丟眼色示意她喝。
　　「嘖，你確定要我喝這個？」
　　「星巴克怎麼了──啊、抱歉抱歉，小的失敬，有眼不識阿不思大大！」
　　賴雅妍被逗得發笑。「下次別買星巴克了，我親自煮給你喝。」
　　「去妳家？」說說而已，陳楚河卻發現她臉色微變，趕緊換話題。「話說，我剛剛看了妳的本子，其實妳和琵亞諾蠻像的。」
　　「哪裡像？」
　　「都很囉唆， 內心OS有夠多的──」
　　她連白眼都懶得翻，丟下他逕自走進收音間，隔著一片透明玻璃，看見對面的他在錄音師背後做鬼臉。賴雅妍戴上耳機，忍不住又笑了。

　　說要對戲，結果某人從頭到尾沒按照劇本來，老在對面裝神弄鬼做表情，逼得她不得不緊盯劇本，就怕被影響感情。花了比平常更久，賴雅妍到晚上才結束工作，走出錄音室時已經虛脫，比錄專輯更疲憊。
　　罪魁禍首還沒走。「我就說吧，妳的OS真的多到不行。」
　　「陳楚河，你吃飽太閒是不是，一整天都耗在這？」
　　「剛好相反，我現在超餓。」
　　她看看手錶。「是也該吃晚餐了……總之今天謝謝，你早點回家吧！」
　　「不問我為什麼留到現在？」
　　「不會又是『陪我扛』吧？唉唷，這種話說一次還有用，說兩次就──」
　　「就怎樣？」他好整以暇。
　　她一愣。「就、就還是很感動……」
　　「喔。」
　　他不高興，賴雅妍看得出來，陳楚河很少臭臉的，至少在她面前很少。
　　「你不要這樣啦。」她示弱，頗有討好意味。「我真的以為你只是沒事，不曉得你那麼有心……我是說，不陪我扛也沒關係，反正這次收視還不錯啊！」
　　他不搭理，面無表情，也不正眼瞧她。
　　「好嘛，我道歉！對不起，誤會你了，原諒我好不好？請你吃晚餐好不好？煮咖啡給你喝好不好？唉唷，拜託說個話嘛，總經理大大！」
　　最後一句終於害陳楚河破功。「……我不喝太苦的喔。」
　　她如釋重負，連連稱是，只想讓對方消氣，全忘了這有可能是詭計。
　　那怕她不喜歡喜歡市售咖啡，更不喜歡工作被干擾，在他不講理的蠻橫付出之前，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。縱使被騙，賴雅妍也不敢拿對方心意開玩笑，畢竟這涉及誠意問題，而且她太清楚，陳楚河不隨便用心的。
　　再微不足道的給予，只要是他給的、專屬於她的，就分外可貴起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