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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弦音] красиво(上)

  得知與談人是鋼琴家時,羽生結弦其實頗有疑慮。
  找音樂人來進行運動界的企劃,合適嗎?半信半疑之下,他還是乖乖做起功課,聽了幾次對方的演奏專輯,期間差點打起瞌睡。
  畢竟,除了挑選滑冰用曲,他平時不聽古典樂的……
  所有曲目之中,只有一首耳熟,那和Zimerman的版本不大相同。為了比較差異,他設定單曲循環,翻來覆去重播好幾次,漸漸習慣別種詮釋之餘,也從中聽出一點心得。
  至於對談,製作單位事先給了訪綱,問題不算刁鑽,羽生有自信可以對答如流,就是不知道鋼琴家會怎麼回應,聽說人家六歲就移居俄羅斯了。
  應該還是會講日語吧?他不抱過多期待,只求對話無礙,而對話投不投機,那就當天看著辦了。
  
  八月底某個週四中午,羽生終於見到傳說中的美女鋼琴家。
  美女是真的,但與專輯裡揮灑自如的琴聲相反,松田華音本人挺內向,打招呼時縮起窄窄的肩,貌似並非毫無保留。
  簡單問過好,他們沒有多聊,按照安排就位,她在鋼琴前坐定,準備以一首〈Ballade No.1 in G Minor, Op.23〉開場,他則佇立左後聆賞。
  「不好意思,要請您站一下了。」
  「哪裡,我才麻煩您了。」
  現場靜下,松田在琴前沉澱片刻,忽地吸了口氣,開始動作。
  纖瘦雙手重重落下,又一指一指漸次抬起,她宛如姿態優美的靈巧蝴蝶,在黑白鍵間自在飛舞,奏出每日迴盪冰場、甚至出現夢中的敘事曲。
  羽生驚訝地發現,這是自己第一次現場聽這首曲子。
  固然腦海在某些段落會不自主浮現滑冰畫面,然而多數時候,他都被松田的演繹牽著走。她吸氣,他便屏氣凝神;她吐氣,他也放鬆神經,一緊一弛、或急或徐,感受完全被音樂主宰。
  鋼琴家的能量驚人,每個音符都扎扎實實敲進聽眾腦內,以致當演奏結束於一連串急促八度短音,羽生用力鼓掌,竟有些喘不過氣。
  彈畢一曲,松田頓了會兒才起身,鞠躬向眾人致謝,轉頭見他忙著以手搧汗,表情微訝。
  「您……不要緊吧?」
  「這有點像條件反射,因為我短曲也滑這首,如果不是在很冷的地方聽它,就會流汗呢。」
  這辯解很笨拙,可是松田輕輕笑了,那是當天他們接觸以來,她第一次流露出真實反應。

  後來羽生真的要求中止錄影,喝了幾口水緩解衝擊,重新找回呼吸的節奏,才正式與對方展開對談。
  說是「對談」,其實大部分是他在說,松田偶爾開口,總是小心翼翼,和那頭整齊綰住的黑亮長髮一樣,規矩又守分。
  儘管如此,羽生並不覺得自己在唱獨腳戲。
  一如他方才沉浸她的音樂,松田也專注傾聽他的發言,即便論及抽象內容,她依然可以有所呼應,甚或順勢發問。
  如何設計節目?如何處理失誤?身為表演者,他和她有相近的心路歷程,更有共同的必修課題,兩人交流感想也討論議題,意外一拍即合,像場未經練習就clean的驚奇演出。
  對談尾聲,他們各自報告近期計畫,她有一系列演奏會,他會全力備戰奧運,互相為彼此打氣後,企劃便安然完成了。

  直到最後,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派上用場。
  羽生一邊摘掉麥克風,一邊陷入沉思,懷疑她是不是忘了什麼,不算特別要緊,不過一般而言都會提到──
  「羽生選手。」
  「是?」
  他飛快應聲,見松田遞上淡藍色信封。
  「這是我十月底獨奏會的票,不嫌棄的話請收下,謝謝您今天的照顧。」
  信封是雙手奉上的,他欣然接下。「別這麼說,我才讓您費心了,還要準備門票什麼的,而且如果我沒聽錯,曲子也改編過了對吧?」
  「製作單位說時間有限,希望演奏在五分鐘內結束,我以四分三十秒為範圍編排,好險最後沒有超時。」
  「多留三十秒,是為了緩衝嗎?」
  松田搖搖頭,害羞笑了。「四分三十秒,是自由滑的長度。羽生選手沒聽過自由滑版本的Ballade No. 1吧?我也好奇那是什麼樣子,所以就試試看。」
  羽生盯著她,拇指撫過信封邊緣,隱約覺得裡頭票券的分量變重了。「怎麼辦,我突然覺得好抱歉,應該回禮給您的,卻什麼都沒準備……」
  「不要緊,羽生選手這賽季好好表現,就是最棒的禮物了。」
  他會意。「就是說呢,畢竟是奧運賽季嘛,必須挑戰二連霸──」
  「好好表現、不要受傷,這樣就很棒了。」
  「欸?」
  「怎麼了?」
  「我以為……沒事,謝謝您的叮嚀,我會記住的。」
  午後陽光透進窗,將松田照映得更加分明,額頭飽滿、雙眸有神,嘴角笑意明亮而無雜質,穿了跟鞋的個頭恰好與他眉眼同高。
  那小小身軀,能以不到五分鐘的演奏壓制全場,也能單憑幾句簡單真誠的話,便使人神清氣爽。
  於是想起來了,稍早聊到未來展望時,松田確實提了奧運,也說過會為他加油,卻從頭到尾不曾言及成績。
  準備好的說辭派不上用場,因為她在乎的並不是那個。

  「松田小姐,既然您在俄羅斯留學,可以請您教我一句俄語嗎?」
  「沒問題,哪一句?」
  「『謝謝。』」
  「спасибо.」松田說,放慢語速又唸了幾次。
  模仿那發音,羽生喃喃複誦,朝她說了無數「謝謝」,一次次修正咬字,才終於換來對方表達認可的點頭。
  他立刻現學現賣:「спасибо.」
  松田挑起秀麗的眉,似乎分不出這是練習還是對話。
  「今天非常謝謝松田小姐,從您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,雖然聽起來像客套話,但我是真的很高興認識您。」
  「哪裡,我也很高興認識羽生選手,這也不是客套話。」
  「以後如果有機會,還請您多多關照。」
  「一定。」區區兩字,她說得慎重。
  如果所謂「心意」可以具像化,應該會是蜂蜜罐的形狀吧?外表樸實無華,卻能從中舀出一勺甜蜜──如松田平凡而懇切的話語。
  將這些話語抱進懷裡,羽生彷彿聞見溫暖香氣,滿足地笑瞇了眼。
  「這樣問可能有點冒昧,不過松田小姐介意留下聯絡方式嗎?我沒什麼音樂家朋友,以後要是遇上相關問題,希望可以請教您。當然,不方便也──」
  「不會,這是我的榮幸。只是俄羅斯最近好像封鎖LINE了,所以我可能會回得慢一點,這點請您見諒。」
  「耶?這也太困擾了。」
  「對呀,我還在適應……」
  鋼琴家會說日語,也懂得科技語言,這些卻不是他們可以對話的主因。
  是藝術、是生活、是對於人性的認識與關懷,使成長背景迥異的兩人一見如故,可以在初次見面就深層理解對方。
  如此不同,又如此相似。
  夏末一場對談,掃去酷暑悶熱不適,為不久後的奧運賽季注入能量,沁人肺腑又鼓舞人心,宛若及時到來的秘密武器。
  她或許會是一名特別的朋友吧。
  回家後,羽生結弦用頂級耳機重聽專輯,盯著名為『松田華音』的新用戶,莫名有股好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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