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用工作的日子裡,徐玄清早就到健身房報到,運動完後步行回家,陪父母好好吃一頓早餐,聊些芝麻綠豆大的瑣事,之後花費大量時間逗弄愛犬啵啵,優哉游哉渡過一天。
早餐飯桌是交流日常的重要場合,賢妻良母金英靄女士相當民主,擬訂菜單前會徵求丈夫與女兒的意見:「明天吃泡菜鍋吧?豆腐今天煮完了。」
「這麼快,我不是才剛買幾盒回來嗎?」
「那已經是兩星期前的事了。」她提醒,挾了些黃豆芽給女兒。「那天妳回來得比較晚,沒和啵啵玩就直接進房了,我跟妳爸還覺得奇怪呢。」
「那天……」徐玄沉吟,盯著豆腐鍋出神。
徐父敏銳察覺異樣:「怎麼了,我們女兒有話想說嗎?」
「那晚,是容和哥哥送我回來的。」
「哪位『容和』?」
「哎,你真糊塗!」徐母向丈夫使眼色,後者一愣,恍然大悟。
徐玄被爸媽的對話逗笑。「對,就是他。我們在超市碰到,他知道我讓強路先回去了,就提議送我回來。」
「容和這小子挺上道的嘛。」
「他現在是自己住吧?記得以前他們住我們社區的時候,我常叫妳送小菜過去,然後才知道,男孩子的食量這麼驚人。」
「媽媽!」
「妳老是剩飯,所以我都不曉得,原來料理被吃光這麼有成就感。」說著,徐母又為女兒添了些醃蘿蔔。「多虧這樣,我好像養了幾個乾兒子,他們現在逢年過節還會發訊息來問候呢。」
「真的?您怎麼都沒跟我說過這些?」
「不怪妳媽,妳以前躲容和躲得凶,漸漸我們就不提他們了。」徐父客觀指出,留心女兒表情。「現在妳肯讓他接送,爸爸我倒是意外。」
「就是……覺得差不多可以了。」徐玄低語,乖乖吃掉碗內小菜。
女兒語焉不詳,但父母並未多問,就是這樣開明的作風,讓徐玄願意對家人暢所欲言,包含退出節目之後,自己多麼害怕深陷其中。
曾經太過年輕,以為人與人之間可以隨時喊停,孰料剪不斷理還亂,即便雙方停止聯絡,氾濫的心潮無孔不入,像潺潺山澗侵蝕石縫,滲透瓦解她壁壘分明的情感界線。
見女兒不說話,徐母提議:「老公,要不看一下新聞吧?」
「我們家吃飯不是不看電視的嗎?」
「孩子的爸!」
「好好好,我開就是……」
時候尚早,城市還沒甦醒,沒有大事發生,主播的聲音填補餐桌靜寂,提及昨晚某組K-POP偶像空降Billboard冠軍,延續前輩們的豐功偉業。
作為「前輩們」的一員,徐玄對溢美之辭置若罔聞,心裡想的是:那些孩子們,快樂嗎?
當年固定綜藝的效益驚人,她和鄭容和的清新組合大獲好評,知名度扶搖直上,連帶拉抬所屬團體的聲勢。邀約應接不暇,行程堆積如山,最終他們不得不退出節目,各自回歸工作崗位。
熱度遽增、活動滿檔,種種跡象證實她正在攀上高峰,可是比起成功,徐玄感受到更多的是衝擊,第一次領會到,原來真的有努力也無法達成的事情。
例如,她與鄭容和好不容易漸入佳境,卻被忙碌吞噬殆盡。
倘若繼續拍攝下去,他們會走向什麼結局?說實話誰也沒底,但可以確定的是,事業順利的滋味不如想像中甜美,甚至帶點酸澀。她爬得越高,見識越多風景,就越想念那個牽動自己喜怒哀樂的人。
在鄭容和之後,沒人會為寄丟的簡訊與她爭得臉紅脖子粗,沒人會出國工作還打越洋電話跟她話家常,沒人會罔顧睡眠不足,熬夜為她寫信、做書、織圍巾。
像一場突然清醒的美夢,他就此從她的生活消失,徐玄無可挽回,眼睜睜看塵埃落定,青春匆匆畫下句點。歲月不待人,她沒空適應成長痛,被迫一夕長大,傷心之餘還得奮勇向前,過程之艱辛,只有見證一切的家人清楚。
無止無盡的失落感從何而來,很久之後徐玄才明白,原來,那就是愛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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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預報提醒沙塵暴即將來襲,趁著空汙指數尚未升高,徐玄出門遛狗。
啵啵是小型犬,平常的活動範圍不出社區,不過今天她休假,有時間牽著寵物走遠一些,來到綠地更多的江邊公園。
啵啵有陣子沒來公園了,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很雀躍,不厭其煩玩了幾十遍你丟我撿,結果體力消耗過度,沒多久就窩到主人腿上躺平,順從地讓徐玄一邊擼狗,一邊滑手機。
早春時節,江面吹來的微風帶著水氣,絲絲附在狗毛上,使啵啵摸起來像即將烘乾的毛毯,濡濕而溫暖,還有勃勃生命力。
徐玄卻沒心思感受這些,注意力集中在稍早傳出的訊息:「聽說你們現在還會和我媽聯絡,不好意思,讓你們費心了。」
說來奇妙,她和鄭容和「離婚」後,CNBLUE搬至新宿舍、她自少女時代宿舍遷居新宅,雙方竟然入住同一物業,徐母對節目中男子宿舍的空蕩廚房印象深刻,不時轉贈自製家常小菜給型男鄰居。
有心的話,那是拉近關係的絕佳機會,但一直到CNBLUE團員陸續遷出該物業為止,徐玄只和同齡的李正信、姜敏赫變熟,與鄭容和接觸得反倒不多。
李正信發來回覆:「容和哥要求的,我們至今都很感謝伯母的照顧。對了,哥年初又換號碼了,妳有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我給妳。」
對方迅速傳來一串數字,徐玄盯著螢幕,猜想他們巧遇的事八成傳開了。
果不其然。「怕妳不知道才說的:容和哥不常載人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開車技術差、方向感不好,還討厭社交。」
這樣爆料團長沒問題嗎?想歸想,她誠實地笑出聲。
啵啵感覺到主人動靜,從半昏迷狀態警醒過來,眼看就要開始吠叫,徐玄連忙摸摸狗兒下巴,牠才又悠悠趴下。
安撫完畢,她回傳:「辛苦他了,請代我轉達謝意。」
「妳都有他的號碼了,就直接跟他說吧!」
「我怕尷尬……」
「你們這樣,我才尷尬。」
好像給旁人添麻煩了,徐玄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方,平白感到抱歉。
縱是一樁假想婚姻,她與鄭容和的人際網絡從此交織,已是不可逆的事實。夾在兩人中間的親友們,包含雙方父母、成員、同事在內,興許都有過為難時刻,只是不曾言說。
李正信和她同齡,兩人認識不久就以朋友相稱、說起平語,徐玄知道他本來就是坦率的人,卻很少見識到他的有話直說。
她摸著愛犬,苦思字句,費了一番心力才應下:「好。」
腿上狗兒的小小身軀一起一伏,啵啵墜入夢鄉,熟睡中發出模糊的呼嚕聲。徐玄放下手機,望向廣闊江面,回想自己與鄭容和的種種,有些念頭逐漸成形,比沙塵暴的來臨更加明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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