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鐘鎮,這陣子如果有人問你是不是去過哪裡,不要承認。」
「我最近訂位都用你的名字混淆視聽,抱歉,應該早點跟你說的。」
「我沒差,反正聯絡資料是留您的。不過,哥您最近很常出門嗎?」
「呃,嗯。」聽出經紀人話中的促狹,鄭容和很不自在。「細節你不用知道,總之,如果有人問起,你裝作不知情就好。」
「我哪需要裝,您就不讓我知情啊。」
「你的認知很正確,那我掛電話了。」
「等一下,哥!」
切斷對方的抗議,鄭容和繼續躺床滑手機,回到訂位頁面,在姓名欄輸入「成鐘鎮」,想起徐玄得知「成先生」就是CNBLUE經紀人時的錯愕神情,不禁微笑。
延續午餐之約的良好經驗,在那之後,鄭容和打鐵趁熱,聽說哪裡有好吃的,都會分享資訊給徐玄,美其名蒐羅美食,其實是巧立名目。
雖無約定,但他們培養出一種默契,每週找一個時段、挑一間餐廳,分頭驅車前往,點一桌少量多樣的菜,嘴巴品評食物之餘,得空便談及個人生活。他吐露創作遭遇瓶頸,她深究劇本前後伏筆,兩人享受用餐時光,隔天再發狠運動贖罪,直呼悔不當初。
可是誰也沒真正後悔,鄭容和若再邀,徐玄仍會一口應下,穩穩接住球。
他們都不貪吃,礙於職業也必須忌口,自我管理嚴格的她卻一反常態,屢次破戒赴約,要說不是別有居心,鄭容和退一萬步也不信服。
一起造訪餐廳的時候,他們會以「成先生」的名義訂位,間接表達避人耳目的意圖。識相的店家通常不會多問,其中有些還會貼心安排隱密座位,讓他們保有一定程度的隱私。
身為藝人,鄭容和心知肚明,紅極一時之後,熱度會降低,認知度卻不會。兩張上過各大版面的臉孔,要說不怕同框,那是自欺欺人。
為此,他們盡量衣不完采,慣常戴著眼鏡與帽子,加之疫情使口罩普及化,兩人無痕融入群體,被認出的機率便大幅降低。
有回他們飽餐完畢,離開前被鄰座叫住。路人盯著戴口罩的鄭容和,狐疑地詢問「請問您是不是鄭……」話沒說完,就被他堂堂正正打斷:「您好,敝姓成!」一旁的徐玄作壁上觀,憋到出了店門才放聲大笑。
就這樣固定見了幾週,鄭容和感覺自己漸漸被制約,隨手記下的待訪店家越來越多,想與徐玄分享的事情亦然。動聽的歌曲、失真的新聞、無聊的冷知識,無論大事小事,她都是他預設的第一聽眾。
與徐玄聊天,別有一種古怪樂趣。她雖不能言善道,卻是絕佳的傾聽者,對他的發言總是抱持興趣,聽得懂亂七八糟的敘述、跟得上天馬行空的思路,還不時會冒出預料之外的回話,扎扎實實逗樂他。
有回在鄭容和的強力推薦下,兩人終於吃了披薩,他從牽絲的起司獲得靈感,突襲提問:「妳知道仙度瑞拉睡不著會變什麼嗎?」(신데렐라가 잠을 못 자면?)
「不知道。」
「莫札瑞拉起司。」(모짜렐라)
「哥哥也到了會講大叔式笑話的年紀了啊!」聽出兩字的諧音關係,徐玄笑得無奈。「那您知道什麼東西吃了會死,但不吃不行嗎?」
「漢堡!」
「不對,是年齡。」(나이를 먹다)
鄭容和想了一下,哈哈大笑,一方面意會到同一動詞的不同意思,一方面意外她可以立即舉出實例呼應。
徐玄隨他笑了,與此同時,不忘認真補充「吃漢堡真的會死」,令鄭容和更加開懷,調侃她「那吃披薩的我們,大概也要折壽了?」
沒有什麼精彩的插曲,但是每次兩人聚餐完,鄭容和往往相當滿足,就像演唱會後卸下樂器,享受一場舒爽按摩,僵硬的筋肉都放鬆,累積的疲憊都消除,身心恢復輕盈。
吃下食物,排出毒素。他不知不覺貪戀起這流程,每週掰著手指倒數見面,日日惦念徐玄,甚而無數次動念致電,渾然忘了自己不愛煲電話粥。
新的季度開始了,按照事前規畫,他們前後各自進組拍戲,順應劇本安排,工作地點常在郊外,如要相聚,就必須返回市內。
徐玄某次晚餐說溜嘴,提到要開一小時車回片場,令鄭容和大吃一驚。
「徐朱玄妳在想什麼!來回開兩小時車,就為了一頓飯?」
「我答應您在先,不能違背承諾。」見他不悦,她用哄勸的口吻解釋:「今天是因為拍攝日程臨時更動,才會變成這樣,以後不會了。反正我喜歡兜風嘛,晚上車子少,開起來也蠻舒適的。」
他也是演員,會不曉得拍攝日程一天到晚臨時更動?鄭容和沒被說服,反而提醒自己,不要對言出必行的徐玄別有所求。
前車之鑒歷歷在目,當年他殷切期盼她對他說平語,換來的卻是語尾死板的殘句,還有越來越少的笑容。徐玄重然諾又死腦筋,會為了無愧於他人,不惜勉強自己,這點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。
平語議題的結果是他自願放棄,不再要她說平語,反過來自我催眠:語體尊卑,未必體現親疏遠近。事隔多年,如今他仍不想教她難堪,只管寬慰自己:一頓飯儘管不敷所需,終究聊勝於無。
鄭容和只要她好就好,其餘一切皆可讓步,包含自己的私心。
心境上,他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,恨不得時間快進,迎來痛快的結局;可是現實上,顧及兩人處境,鄭容和不由自主老氣橫秋,深怕造成對方任何不便,也怕打壞目前的和諧。
於是,縱使有好多話想說、好多事想做,他還是沒有約飯以外的舉措,與徐玄頂多從網友升級飯友,並未建立更深一層的連結。
知會過成鐘鎮後,鄭容和在網站填畢聯絡資料,緊盯床頭櫃上的時鐘倒數。
下個月,他們要造訪某間一位難求的餐廳,店家每個月只開放一天線上預約,剩不到一分鐘就是預訂日了,分秒必爭。
滴答滴答,音樂人內建節奏感,助他踩準跨日的瞬間。十二點一過,鄭容和手刀送出申請,七上八下等待結果。而大韓民國的網速不負盛名,頁面空白幾秒後,隨即跳出訂位成功的畫面。
他截圖訂位資訊,順手轉發徐玄,猜想對方應該睡下了。她和仙度瑞拉一樣,一到午夜就會恢復凡身,被滔滔睡意席捲,絕無機會變成起司。
既然如此,鄭容和不寄望即時收到回覆,索性放下手機,關燈鑽進被窩。
嗡嗡、嗡嗡、嗡嗡。長震動聲一連數響,他睜開眼,聽出那是來電提示。難道是徐玄?但怎麼可能,他們多半以訊息聯絡,而且都這時間了……
鄭容和在黑暗中翻坐起身,手忙腳亂解鎖手機,難以相信所見:徐玄22。
「……喂?」
「容和哥哥,您睡了嗎?」
「還沒,怎麼了?」
「抱歉這麼晚打擾,有事想請您幫忙。」徐玄說話四平八穩,唯獨聲音有些顫抖。「那個,能請您來我家一趟嗎?載我和啵啵去動物醫院。」
「現在?」
「對不起,我也知道這請求很過分,但是我爸媽這星期下鄉探親,我不想用私事麻煩經紀人,又叫不到寵物友善計程車,所以——」
「沒事,我可以過去。」鄭容和立即下床,將手機轉為擴音,開始著裝。「不過三更半夜的,到底怎麼回事?徐朱玄,跟我說。」
「啵啵牠……很奇怪……」不過一句話,她泫然欲泣。
從未見過她流露脆弱,鄭容和大駭,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。想起她提過,前一隻寵物狗「豆腐」猝然離世,全家措手不及,花了好一陣子才走出陰影——現在噩夢似乎正要重演。
同為飼主,鄭容和對於寵物過世一事餘悸猶存,更不願放她獨自面對。
「我現在出發,妳不要害怕,先通知醫院。」
「我打過電話了,醫院那邊請我們過去,地址我等一下發給您。」
「做得好,有這麼機警的主人,啵啵不會有事的。」
「我也希望。」徐玄簡短回道,帶著輕微鼻音。「哥哥,謝謝。」
「不用謝,等等見。」
結束通話,鄭容和毫不遲疑,帶上隨身物品和車鑰匙,匆匆出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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