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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YongSeo] Rosebud (十二)

  隔日,徐玄起了個大早,醒來第一個想起的,不出所料是鄭容和。
  經過一晚沉澱,殷切的念想絲毫無損,腦中有個聲音不斷催促,要她邁步向前,把握黃金救援時間,為自己的不懂事止血,留住當年那位拐彎抹角的釜山少年,告訴他,首爾少女會跟上的,別走遠。
  快手快腳盥洗完畢,徐玄帶上手機,坐到梳妝台前,化妝鏡裡的人神清氣爽,素淨無妝的臉蛋優於常人,況且再不濟,還有上百濾鏡包君滿意,感謝科技進步,讓她儘管有勇無謀,也不害怕輕裝上陣。
  徐玄開啟手機的前置鏡頭,套上柔膚但不模糊的濾鏡,拉開窗簾,讓清早陽光射進室內,提供天然照明,為一鼓作氣的勇者打上和煦的光。
  鄭容和說過,他退伍以後,作息盡可能保持規律,睏了就睡,睡飽就醒,她猜想太陽完全升起的現在,他理該起床了,之前他常在相近時段回覆訊息,理論上她應不致擾人清夢。
  撥出視訊通話,徐玄垂眼細聽通訊軟體的提示聲響,嘟、嘟、嘟……就在她等得心慌焦躁,打算切斷通話時,對方接聽了。
  「容和哥哥,早安。」
  「……早安。」鄭容和配合她,也開了鏡頭,卻只露出一雙眉眼,其他部分遮得嚴實,下半臉戴著立體口罩,亂髮則被反戴的鴨舌帽蓋住。
  徐玄忍住笑。「您在家吧,怎麼還戴帽子和口罩?」
  被這麼一問,彼端影像突遭亂流,一會兒不見人影,一會兒對焦沙發,晃動半天才照回本人,鄭容和心不甘情不願脫下口罩,吐出答案:「我還沒刮鬍子。」
  如此狼狽,如此真實,不施脂粉的她、初生鬍髭的他,兩人赤手空拳隔空相會,都在意自己給對方的觀感。
  知道兩人半斤八兩,徐玄坦然多了,緊張消除。「不好意思,貿然和您視訊通話,很唐突吧?會不會打擾您?」
  「還好,我剛洗完臉,聽到鈴聲,就從浴室跑出來接。」
  「這樣啊,您今天有什麼安排嗎?」
  「沒什麼事,大概會先做個早餐吧,邊吃早餐邊把電影看完。」
  「哪部電影?」
  「《曼克》,二〇二〇年上映的黑白片。」
  「我有印象,它好像入圍很多奧斯卡獎?」
  「對,我看到一半,蠻有意思的。」鄭容和切到主相機鏡頭,讓她看看電視上暫停的電影畫面,進度條剩下二分之一,然後他又切回前置相機。「不過,妳打來是為了……?」
  啊,有勇無謀還是行不通,她忘了預備出征的合理動機。
  徐玄一頓,吞回實話「想見你」,臨場發揮:「就是,我不放心啵啵,想再確認一下狀況,但又懶得打字,所以……」講著講著她也心虛,祈禱他別追問她為什麼開視訊,照那說法,明明語音通話就夠了。
  好在鄭容和照單全收。「也對,用說的比較清楚。總之,我昨天去醫院的時候,啵啵精神很好,雖然還在恢復期,但已經待不太住了,一直想要鑽出籠子玩。」
  身為飼主,徐玄不難想像。「我們啵啵自由慣了,討厭被拘束,住院應該住得很憋吧!對了,牠有沒有攻擊您?」
  「沒有,雖然這樣講有點那個,但我覺得,牠好像蠻喜歡我的。」鄭容和沾沾自喜,沒了剛接電話時的忸怩。「我沒傳照片給妳嗎?」
  「什麼照片?我只有收到影片。」
  「等等……我傳過去了,妳看一下。」
  徐玄一邊維持視訊角度,一邊艱難地點入對話視窗,視窗裡有啵啵獨照數張,每張照片都有部分是模糊的,顯然牠動個不停,唯獨最後一張比較像樣。
  那是唯一一張合照,啵啵昂首望向右上方,專注得一動不動,畫面右上方,鄭容和伸長手臂與狗自拍,對鏡頭淺笑。
  看著那一人一犬,徐玄不覺托腮,笑容柔和地淡開。
  從手繪素描到手機拍照,人們意圖留下的,未必是事發當下的景況,而是那背後承載的因果、意義、情感。啵啵與鄭容和的合照,就像繞著她公轉的兩顆行星交會了,雖在意料之外,卻是非常和諧。
  不著痕跡存下照片,徐玄愉悅地回到視訊視窗,發現鄭容和與她遙相呼應,也盯著螢幕不放,眼神深邃,嘴角上揚,看上去很滿足。
  他在看什麼?她想問,疑惑一閃而過,立刻得出答案。
  話語緊急煞車於舌尖,乍感熟悉又不大親切的悸動席捲全身,徐玄咽下疑問,努力管理表情,慶幸事前套了濾鏡,不然這容易臉紅的體質,一定很快就會出賣自己。
  他為什麼要凝視她?還以這樣用情至真的眼神?好像她的展顏會傳染,也能讓他感到幸福的樣子?不,或許是她誤會了,鄭容和自帶電眼,看誰皆如此,並不為她特別。
  萬千念頭在徐玄的腦海翻騰,所有載浮載沉的推論裡,只有一項不容質疑,一錘定音得出結論:這種深情的眼神,她不想與任何人共享。
  想將他據為己有的意念驚人強烈,徐玄心跳怦怦,沒法無視那代表的意思。
  強裝鎮定,她清清喉嚨:「哥哥,跟您說一件事。」
  鄭容和渾身一凜,連忙收回注目禮。「呃,請說?」
  「最近『獨食』不是很流行嗎?同事告訴我,公司附近開了一家號稱獨食者也能吃的春川辣炒雞店,我前幾天自己跑去吃了。」
  「怎麼樣,好吃嗎?」
  「好吃,但是份量有點多。」
  「那是妳吃太少了。」鄭容和調侃。「就算是獨食者的份量,如果沒有我幫忙,妳應該也吃不完,白浪費了。」
  她不服氣。「哥哥在男生之中,也不算大胃王吧?」
  「我的食量,要解決妳的剩飯綽綽有餘。」
  「那倒是。」輕易被說服,徐玄回想過去數週兩人聚餐時,他總讓她優先點菜,說他吃她吃不下的就夠了。「那天才吃沒幾口辣炒雞,我就有預感會吃不完,忍不住想,要是和您一起來,份量應該就恰恰好了。」
  「可是,這樣就不是『獨食』了吧?」
  「各自去的話,我會吃不完、您會吃不飽;一起去的話,我們就互補了,您吃不飽還可以吃我的。」
  「喂,別以為我聽不出來妳把我當我廚餘桶喔。」鄭容和譴責,卻是笑著的。「不過確實,我們很少剩菜剩飯,每次都會剛好吃完又吃飽,好神奇。」
  「多謝款待。」
  「彼此彼此。」他行禮,改用敬語。「下次也請多指教,朱玄小姐。」
  他說「下次」與「朱玄」的語感那麼自然,那麼順口,教她聽得悅耳。
  徐玄依樣回禮,兩人傻勁上頭,胡亂對著手機鞠躬半天,最後相視而笑。
  他問起拍攝現場,她稍微講解劇情,提到演員們都很入戲,大家配合得不錯,進度如期推進,沒意外的話,今天應該不需要加班。
  鄭容和順勢探問。「那,妳預計幾點會回到首爾?」
  「怎麼了嗎?」
  「妳不是說想看啵啵?如果回來得太晚,有可能看不到牠喔。」
  「我記得,您說探病有時段限制。但您也知道,現場總有一些突發狀況,不是我可以掌控的,何時結束真的很難說。」
  「當然,我明白。」他附議,沒話說了。
  徐玄也不接話,故作若無其事,雙眼卻緊盯螢幕。
  這個全權讓她點菜並且毫無怨言吃光的人,是個即使有所求也不會開口要的人,慣於藉由體貼包藏自我,想套問他的心聲,非得像擠牙膏,將人逼到死角,才能從中獲得一兩句真實。
  她不是什麼操控人心的高手,但是面對鄭容和,徐玄知道應該怎麼做。
  視窗裡的男子無所適從,又開始扭捏,彆扭程度與稍早不相上下,此前是不願露出邋遢模樣,此刻他張開嘴巴又合上,更趨近於不敢把話說開。
  徐玄不催不趕,把握千載難逢的機會,欣賞他陷入困局的可貴畫面。
  鄭容和似乎期待她說些什麼,偏偏期待落空,無意識摸著鬍碴苦惱,最後嘆了口氣,無可奈何抬頭。「反正,我要說的是……」
  「嗯?」
  「如果可以,妳早點回來吧。」
  她再度忍笑,即興演出。「哎呀,收訊突然變不好了,再說一次?」
  「早、點、回、來!」鄭容和放棄掙扎,字字說得清晰,說完無地自容,就想逃避現實。「那就這樣不聊了,妳去忙吧,背一下台詞好準備上戲。」
  「我早就背熟了,您不知道嗎?」
  「那也……」 
  「容和哥哥。」
  有人沒好氣:「幹嘛?」
  徐玄輕輕揮手,語氣又甜又軟。「謝謝您接我電話,讓我一早就有好心情,祝您有美好的一天。」
  鄭容和望著她,明顯愣了一兩秒,爾後恢復正常,盡掃笨口拙舌,施施沉聲回應。「嗯,我也希望妳今天一切順利,快快收工回來首爾。」
  她點點頭,用力把他的模樣刻進腦袋,然後不捨切斷視訊。
  手機電量大幅降低,機身熱得發燙,徐玄接上充電線,不解區區閒談,怎會耗能這麼凶,他們不是才講幾句而已嗎?難道快樂的時光真的過得特別快,令人不察時間流逝?
  她伸伸懶腰,鬆開維持同一姿勢過久而緊繃的肌肉,呈大字形躺上旅社的雙人床,失焦望向虛空,眼裡入不了任何景象,恍如視網膜殘留鄭容和的臉孔,不消退的和顏悅色,永遠含笑看向她。
  原來,不在家的時候,有人幫著看顧要事,並且引頸等待自己歸去,感覺竟是這般安心。
  徐玄摸摸沁汗的額頭,又摸摸微熱的臉頰,發覺持續了一整晚的心神不寧,在方才輕易消停了,秘而不宣的浮躁悉數落地,身體恢復秩序,彷彿群星各歸其位,朝氣滿滿繼續運行。
  鄭容和從以前就很能逗她開心,而今情況更加顯著,他就算什麼都不做,她也會因為他而開心,這八成是──套句少時姊姊們說的──出大事了。
  一場源自愚勇的臨時通話,帶來超乎預期的豐碩結果,讓徐玄第一次嘗到出差的妙味,歸心似箭更甚以往,只是這回除了父母和啵啵,她有了其他想盡快相見的對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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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狼吞虎嚥的馬爾濟斯、出外景撿到的四葉草、粉絲送的應援咖啡車……一幀幀照片展示日常生活,使觀者對現況一目瞭然,早期隨身攜帶數位相機練習拍照的少女,於今作品真有幾分像樣了。
  比起前些時日的禮貌距離,這樣可以隨手分享照片的關係,已算取得飛躍性進展,鄭容和卻還是不滿足,企盼能在那些影像瞥見拍攝者的身影,只因那不是別人,是徐玄。
  叫她多多發來照片,她發是發了,但好像搞錯重點?這傢伙,也不想想是誰延長出差,導致沒有空檔放假,等到她終於閒下,又換他出國開見面會去了,這些陰錯陽差迫使鄭容和變通,山不轉路轉,試著退一步睹物思人。
  照片是好「物」,可是照片中沒「人」,徐攝影家空有技巧,全無感情,就沒想到他真正想見的,是徐玄本人。
  連啵啵都出院回家跟主人朝夕相處了,相較之下,他遠在異國,獨嚐與她分隔兩地的苦楚,不禁悲從中來,覺得自己比狗不如。
  越是無法見面,時間便走得越慢,猶如想念本身就會增生光陰,若非視訊通話成為常態,這般長期遠距曖昧,鄭容和不認為自己捱得住。
  「我要謝謝妳,打開新世界的大門。」
  「打開什麼?」狗兒使徐玄分心,她一邊問,一邊將小球扔至客廳另一端,啵啵狂奔而去,暫離視訊視窗。
  「沒事,不重要,打個比方罷了。」鄭容和將劇本擱至矮几,懶懶陷進飯店的床鋪,拿著手機的右手伸長,讓對方看清自己。「我只是突然想到,如果妳當初沒撥來視訊通話,我們現在會是怎樣呢?」
  「就慢慢等下次見面囉。」
  「說得倒容易。」
  「或者,哥哥也可以撥視訊通話過來,我會接的。」
  他瞪向她,又氣憤又委屈。「徐朱玄,我是那麼沒有分寸的人嗎?」
  「您不是,我知道,所以打破牆壁的事情就讓我來吧。」啵啵撿回球,她再次扔出。「謝謝您那時願意接電話,否則老實說,我也沒有重撥的勇氣。」
  「我當然會接啦,就是太沒準備了……」
  「我說過很多次了,您當時真的不難看,再說了,我那時甚至素顏呢,哥哥也沒嫌棄我不是嗎?」
  「有什麼好嫌的,妳那麼好看。」鄭容和哼了幾句〈美好的你〉,哼著哼著,不意聽見小小和聲。
  東海的那頭,徐玄側身逗弄銜球歸來的啵啵,長髮掩去半張臉,但依稀可自畫面一角辨識得出,她的脣形與他一致。
  「妳和啵啵有點超出畫面了。」
  「啊,抱歉。」她抱起小狗,回到鏡頭前,明朗地笑。「您想看啵啵?」
  「我想看的才不是啵啵。」鄭容和駁回,暗自決定,如果對方反問「您想看誰?」,他要直接切斷通話以示不滿。
  好在徐玄遲鈍歸遲鈍,這點眼色還是有的。
  只見她乾笑一陣,鬆開愛犬,盤腿席地坐直,調整手機支架,乖乖將鏡頭對準自己,補償般比出臉頰愛心。
  倒是挺清楚哪個角度上相嘛,呿。鄭容和注視畫面裡的她,想生氣又氣不起來,難以抑制地逸出笑容。
  誠如她所言,隱形的牆被粉碎了,他們的界線趨於模糊、以致不存,頻繁聯絡尚且不論,更多超乎想像的話語與行為接連出現,放在一個月前,鄭容和打死也不相信徐玄會對自己比出臉頰愛心。
  可是現在她做得順手又可愛,讓他在忙完一天之後,跨海得到前所未有的慰藉,比任何提神飲料都有效。
  高樓套房的窗外,月色如水,雨季尾聲的夜空清明無雲,像撥雲見日的他們,很多徵象漸漸明晰,似乎有些質變在鄭容和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,不管那觸發點是什麼,反正他相當歡迎。
  「徐朱玄,別忘了月底那間餐廳,我們一定要吃到啊!」
  「沒問題,我早早就把那晚空出來了,多虧您預約得早。」
  「我在啵啵生病那晚預約的,誰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,這期間我們居然都沒空見面,果然是大雁──」險些說溜嘴,鄭容和咽住句子。
  「大雁夫妻?」消音字眼被徐玄接起,不見一絲不悅。「沒錯呢,我們從以前就都很忙,以後應該也還會這樣下去,有工作可做是好事。」
  「妳說的對,的確是好事。」
  是好事,那為何他們雙雙陷入沉默?
  就像她能接續他中斷的話,此時鄭容和睇著擠出公式微笑的徐玄,也讀出了她的心思,或者應該說,他們所想的事情八九不離十。
  「徐朱玄,下次見面的時候,我有話要和妳說。」
  「我也是,我也有話想說。」
  「那我們不見不散喔,不准失約。」
  「當然,我很期待。」她比出打勾勾的手勢,他會意,也伸出拇指與小指,兩人隔著螢幕蓋章締約。
  徐玄噗哧一笑。「看您的手勢,明知是要打勾,我第一個想到卻是夏威夷的shaka sign,我好像被哥哥洗腦太深了。」
  鄭容和聽了也好笑,配合地高呼:「Aloha!」
  在擴音模式下,他的招呼聲自手機傳出,引來啵啵吠兩聲回應,探頭尋找聲音來源,徐玄被自家傻狗逗樂,笑得彎腰。
  她的笑容和過去一樣,感染力極強,讓鄭容和縱使不在現場,也發自內心跟著開懷,或許這就是團員們口中的「徐玄效果」?
  她聲稱被他洗腦,他又何嘗不受她牽動?時至今日,想念與思慕經過發酵,教他們依然彼此吸引,也許變本加厲。想到這裡,鄭容和既感到不可置信,又不願意止步不進。
  再走下去,會抵達哪裡?新世界的大門,會通往「再次重逢的世界」嗎?他無法斷言,甚至不敢預言,惟知必須持續前進,路有盡頭,走到底才有結果,徐玄會是答案。

2 則留言:

  1. 從lofter 追來這裡 殷殷期盼的12終於出現了~真的一集比一集還期待 彷彿在追劇🥹
    下一章希望2人可以互表心意啦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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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LOFTER現在幾乎連不上外站,您竟然還找得到這裡,鼓鼓掌👏
      把跟文比作追劇讓我不勝惶恐,本人這類拖更寫手,沒被寄刀片實屬大幸XD
      下一章應該會有個結果,敬請期待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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