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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YongSeo] Rosebud (十九)

  辦理入境程序的時候,鄭容和覺得恍如隔世,分明是來過無數次的機場,但多了防疫措施,景況便不比昔日,人潮大幅減少,他得以不被包圍快速離開,搭上前往公演場地的接駁車。
  一換上當地SIM卡,鄭容和就給徐玄發了訊息,對方沒回。
  他知道她晚上要主持一場頒獎典禮,該典禮動輒三四小時,彩排時長更加可觀,可能從下午到晚上都沒空察看手機,身不由己情有可原。
  鄭容和收起手機,轉而與團員討論宵夜菜單,李正信想吃燒烤,姜敏赫叫出地圖,上頭地標密密麻麻,都是他在封鎖期間蒐羅的店家,超前部署獲得眾人一致讚賞,大大提升工作動力。
  車輛平穩前進,不遠處,場館屋頂漸漸浮現,隨行口譯補充,該場館在疫情期間整修多處,軟硬體都升級了,大家聞言既期待又興奮。

  彩排過程大抵順利,雖然要從頭適應軟硬體,但是演出經驗明擺在那,他們仔細確認各位置的音場,幾次梭巡舞台,很快找回工作節奏。
  正式演出前,鄭容和趁梳化空檔檢視手機,徐玄一小時前回了訊息,大意是彩排狀況百出,勉強才走完排程,希望他一切都好,預祝演出順利。
  她的句型短得無情,句句都在重點上,說明現場的兵荒馬亂,但沒帶入太多感情,抱怨非常委婉,將他完美劃分在麻煩之外。鄭容和明白,這是她的體貼,因為清楚他對這次演出的擔憂,所以不願添加額外負擔。
  他的確蓄勢待發,卻一時很想抱抱她,不為別的,只想提供一些支持而已,或許也從中汲取一些慰藉,思念這般兇猛,來得不講道理。

  整個行業滿血回歸,久違的演唱會如徐玄所言,樂團表演酣暢淋漓,觀眾們戴著口罩,固然無法面對面交流,但不必依賴網路與螢幕,終歸是真實的接觸,現場能量極具感染力,讓所有人意猶未盡,安可三次才散場。
  表演圓滿結束,紙花翩然落下,有幾片沾附到燈光上,削弱光線的強度,慢慢熄滅萬丈光芒,引導演出人員重返尋常。
  慶功宴辦在場館附近的居酒屋,氣氛融洽,李正信如願大啖燒烤,姜敏赫趁機拍攝vlog,鄭容和則與同仁敘舊,聊得足夠盡興,婉拒續攤邀約便不遺憾,他心安理得早早回到飯店,解鎖手機。
  幾則訊息、幾則來電,沒有來自徐玄的隻言片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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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出國之前,鄭容和事先告了假,打算在收工後多留幾天,逛逛幾年不見的異國街道。然而隔日出遊時,他屢屢分神,人是出門了,心卻留在手機裡。
  在國內的時候,他和徐玄間或會忙到斷聯,那類情形縱然發生,也很短暫。現在與前例差異不大,斷聯時間稱不上長,只不過他在國外、她在國內,有著難以縮短的地理距離而已。
  鄭容和對這段感情有信心,不意最先動搖的,會是十年怕草繩的自己。
  總是這樣發展的,因為離得太遠,因為聚得太少,因為工作型態好不容易趨近常人,卻又即將走起回頭路。聚少離多的戀情凶多吉少,有頭無尾或有去無回,無論哪一種,都是他的無能為力。

  剛交往那會兒,他們簡單聊過情史,鄭容和不情不願坦白,他向來是被甩的人,徐玄則表示自己相反,從來不會懼於喊停。
  開誠布公利大於弊,讓鄭容和趨吉避凶,學會語帶保留,出國前僅提及忙碌,迴避不安全感的問題,不期待徐玄懂得他的分離焦慮,也不希望被她察覺,他有揮之不去的創傷黑霧。
  受限於公眾人物的身分,鄭容和自知無法提供良好戀愛體驗,因此以退為進,無條件依從對方,期望能以高配合度換取高黏著度,在抹煞自我的同時,增加留住旁人的可能。
  徐玄曾評價他隨和,卻不曉得,那是權宜之下的救濟之道,而且適得其反。他的言聽計從帶有彌補性質,看在過去戀人的眼裡,等同隨波逐流、漫不經心,像個可有可無的虛幻同伴,分道揚鑣也不足惜。
  寄託於通訊的紅線牽不起千里姻緣,經歷幾次相似離別,鄭容和久病成良醫,清楚悲劇有跡可循,人在外地、聯絡中斷,身心都與對方遠距,如此反覆幾次,走向終局是遲早的事。
  他多麼想抓住線頭,又怕只是單方強求,徐玄大可掉頭就走,她也真的曾經那麼做過。如果減少聯絡是她淡出的起手式呢?如果他不是捕風捉影,而是見微知著呢?身在他鄉,感知失去依準,連危險都變得朦朧。

  逃避可恥但有用,鄭容和不敢催不敢問,將手機藏進背包深處,繼續走完剩下遊程,直到深夜回到飯店,才終於點開通訊軟體。
  時隔一天半,徐玄傳來訊息了,有很多文字,也有照片及影片。
  照片是她試穿多套禮服的側拍記錄,影片則是夕陽沉入江流的縮時錄影。她說典禮嚴重超時,散會時已過子夜,她怕太晚回家會吵醒啵啵,進而影響父母休息,於是靈機一動,調頭去他家借住一晚。
  「太累了,我一口氣睡到下午,起床就看到這畫面,你家視野很好。」
  那房子的賣點之一就是江景,可是懶惰如鄭容和,平時無事不會拉開窗簾,遑論靜下心欣賞景色。乍然看到落日江景,他第一時間沒認出那是自家客廳,而是訝於她眼裡的世界恬靜如舊。
  太平無事,唯他身處情緒漩渦,因為有過陰影,便從此不敢安生。
  他有很多話想說,也有很多問題想問,然而那些彎彎繞繞無關宏旨,只會害人露出馬腳,自毀雲淡風輕的瀟灑形象。言多必失,為了守護僅存的自尊心,鄭容和決定跳過閒談,只講重點。
  牛頭不對馬嘴,他徑直回覆:「玄啊,想妳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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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CNBLUE出道前,曾在日本當過地下樂團,到處走唱累積經驗,逐漸熟悉樂團圈的生態。那時他們都是毛頭小子,見多了換女友如換彈片的前輩,不免自信滿滿,覺得玩音樂的男人不缺對象。
  出於奇怪的城鄉偏見,釜山男人鄭容和目標明確,打從離開家鄉開始,就盤算交個首爾女友,證明自己能在新環境適應良好。
  後來,樂團從地下轉入主流,回到韓國出道發片,初試啼聲便取得佳績,無論到哪都炙手可熱,周遭果然不乏異性圍繞。他不費吹灰之力有了首爾女友,一切都很理所當然:墜入情網,深陷其中,然後回過神來,人去樓空。
  城鄉差距大如鴻溝,鄭容和這才明白,愛情在紛亂城市裡稀缺且脆弱。
  首爾女人何其幹練,自帶精算眼光,做決定不拖泥帶水,市調失準就止損收手;不像釜山男人重情重義,每個小節都擰入感情,卻忽略了外部干擾,歌曲落拍還有雜音,終究不了了之。
  鄭容和痛定思痛,決意對首爾女人免疫,千算萬算料不到,繞了一圈還是無法倖免,他與最早認識的首爾女人重逢,刻板印象又被顛覆。

  日本公演的迴響優於預期,眾人嗅出市場回溫,回到韓國後,緊鑼密鼓召開會議。鄭容和無役不與,在準備過程中,感覺骨骼筋絡逐漸歸位,回到每次上台前的亢奮狀態,重燃對表演的熱愛。
  行程表越來越滿,通告一件一件排定,其中不少工作都在國外,可是他不再憂慮被留校察看,心靈獲得解放,方能欣賞距離帶來的美感。
  上次出國的時候,徐玄因故借宿他家,鄭容和雖不在場,卻莫名其妙感到踏實,之後出遠門便請她代為看家,清潔或打掃都不用做,僅僅待著就好。
  徐玄不明所以,但還是答應了,兩人一旦分隔兩地,她就三天兩頭往他家跑,視訊時會刻意照向室內,讓屋主遠距檢查環境,結果鄭容和看都不看,叫她趕快照回自己。
  「妳待得還舒服嗎?需要什麼都可以自便,不要客氣。」
  「我自作主張幫你換了一批小菜,不然你最近不在家,我怕那些小菜沒人吃,放太久會走味。」
  「謝謝妳的自作主張,新的小菜也是妳和伯母一起做的?」
  「嗯,我媽說你一個人生活很辛苦,要多照顧一點。」
  「妳是獨生女,不也算『一個人』?習慣就好。」
  「那不能比,我一輩子住在首爾,又不像你離鄉背井。」
  「剛開始的確比較辛苦……不過,我現在有歸屬感了。」
  徐玄比他還欣慰,說了很多稱讚的話,戀人絮語嘁嘁喳喳,吵不醒後頭趴在沙發扶手小憩的啵啵,更遠方是漢江,高架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。
  天涯若比鄰,鄭容和看著視訊畫面,錯覺自己素來與這城市關係匪淺。
  徐玄是土生土長在地人,卻是非典型首爾女人,很多方面都不像都會人士。她不夠機巧,想法與做法幾乎劃上等號,沒有陰陽怪氣,不會玩弄手段;她也過於剛直,承諾會陪伴他,就真的說一不二,不會臨陣脫逃或打退堂鼓。
  她像一座島嶼,任他到處漂流,始終有個錨點可以憑恃,根據地既不在釜山,也不在首爾,而是有人等待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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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今年秋季沒有蕭瑟,反而蠢蠢欲動,為接下來的冬季醞釀變化。長版大衣上市後,口罩不再是必備單品,人們有了聚會自由,婚喪喜慶陸續復辦,促使鄭容和籌備公演之餘,也要抽空義務演唱幾場祝歌。
  他忙得快樂但難免疲累,回到住處,神智儘管不願渙散,無奈肉體揭旗叛變,堅持想將宿主拽入夢鄉。彌留於現實邊緣之際,鄭容和閉眼陷入沙發,感覺身體被一層淺淺的暖意覆蓋,有人疊上最後一根稻草,適時將他一腳踹進夢鄉。
  這一覺睡得深沉,醒來後,他撐起上半身,胸前的毛毯塌落至腰際。
  「徐朱玄?」
  「怎麼了?」徐玄的聲音由遠而近,捧著兩個杯子走進客廳。
  鄭容和沒回答,身子挪了挪,騰出沙發一角,等她將杯子放到桌上了,才拉著她在身邊坐下,抖開毛毯,一起蓋住兩人。
  他環腰抱住她,呼吸她肩頸的淡香。「妳泡了什麼?」
  「黑芝麻燕麥。」
  「不愧是妳。」
  「櫥櫃裡多了一堆沖泡包,黑芝麻燕麥、五穀拿鐵、桔梗梨汁……」徐玄美目乜斜,臉上有得逞的笑意。「我看那些養生口味,不像哥哥的取向,你應該是特地為我買的吧?」
  「我想說最近蠻冷的,如果妳又手腳冰涼,多喝熱的可以暖暖身子。」
  「不愧是你,謝謝。」
  「我也要謝謝妳,這個。」鄭容和拉拉毯子,攏緊兩人。「我跟妳說過嗎?以前有段時間,我不喜歡回家,就算回到家了,晚上也難睡得著,情況嚴重的時候,需要借助酒精或藥物。」
  「……你沒說過。」
  「不重要,都是過去式了,當兵會強制矯正作息,我沒白服兵役。」他苦笑,端起黑芝麻燕麥飲,其中一杯給她。「現在我每天都睡得不錯,除了因為養成生理時鐘,也因為心理狀態變安定了,就算人不在家,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翻來覆去,到哪都能順利入睡。」
  「太好了,我很替哥哥高興。」徐玄輕輕與他碰杯,聊作慶祝。
  「我們剛認識的時候,妳問過我,『愛』是什麼感覺?我那時說,『愛』是睡前會想起,想到又睡不著,像瘋了一樣。」鄭容和喝下一大口養生飲品,沒燙著也沒反胃。「可是我想到妳的時候,卻睡得非常香甜,還覺得很有安全感。所以我想,『愛』不一定令人失眠,也可能相反。」
  「你要修改答案嗎?」
  「『愛』會令人甘願熟睡,不害怕錯過任何事,相信有人等著自己,醒來就會看見。」
  「你……好會形容喔。」她仔細聽著,雙頰泛起滋潤的嫣紅。
  「徐朱玄,妳到底有沒有聽懂?」
  「有啦。」
  「算妳識相。」
  「我希望哥哥可以一直睡得很好。」
  「那妳有空要不要來陪我睡?」
  「喂!」
  世界違反時序,在一年之末重見天日,舊日子正在瓦解,新秩序正在建立,眾人經過長久休息,張手迎接復甦與新生,鄭容和也不例外。
  自從徐玄頻繁走動他家,冰箱裡的小菜不會過期,怪味蔬果汁絕跡於江湖,在這個住了好幾年的地方,鄭容和似乎稍微看見「家」的模樣,下班後歸心似箭,吃好睡飽穿暖不說,更重要的是獲得精神療癒。
  他們經常在家約會,這不是徐玄的要求,而是他的需要。兩個人待在一起,即便沒做什麼,也讓人倍感溫馨。鄭容和沒出息地黏著女友,不願放手這段神奇際遇,像汪洋沉潛乍見浮標,像星際漫遊一瞥恆星,有了定位的方向。
  在異地落戶這麼多年,他終於克服水土不服,找到有家可回的歸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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