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JoongBo] 沉澱(十)

於是，金賢重只好隔天再去找奎鐘一趟。除了拿影片外，身為前隊長的他不忘順便「關心」他和婑斌的近況，只見昔日團員笑得一臉靦腆，語帶保留不願多談，金賢重識相地沒有追問下去，僅僅交代奎鐘有消息時別忘通知上兄弟們，然後便打道回府。

抵達高級公寓後，他自己泡了碗泡麵，在吧台上打開筆電。（這公寓裝潢得美輪美奐，甚至連吧台都有，只可惜總是找不到人對飲。）他扒了口麵，讀取隨身碟，點選資料夾，貼心的奎鐘已經幫他整理好影片，按照播出日期排列整齊，他點開第一個。

尷尬地走入攝影棚，聽主持人介紹自己，制式化地打招呼……分明是親身經歷，現在重新再看，反像是別人的故事。他抿嘴一笑，突然有種莫名的預感，也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
就這樣，早上、中午、晚上，難得開了電腦沒連線網路還捨不得關機，直至他揉揉眼睛，才發現已是隔天凌晨。難得的假期，他又熬夜，真不懂得把握……罷了，放假本來就是要輕鬆過。胡亂找藉口安慰自己，金賢重伸展筋骨後去沖了澡，帶著一身沐浴乳香爬上床舖，想起方才在浴室鏡裡看到眼睛充滿血絲的自己，好久沒這麼心甘情願地熬夜了，不為軋戲、不為通告、不為打歌，只是一時興起便整夜不眠。

閉上過度使用的雙眼，腦子裡的記憶閘門應聲打開，當時沒有自覺，事後看才知道原來當初他是這麼過來的，早期的尷尬侷促，在後頭的密集拍攝中消失地無影無蹤，剩下的就是一心想對她更好、想給她更多、想盡可能地護住她，或許在不知不覺中，也真把她當所有物看待了吧？就快沒有時間，所以他把能做的都做了，希望可以不留遺憾。

好像有點明白哥哥要他看重播的原因了。現在再看，終於找回遺落已久的東西。

過去的潮水一擁而上。他看著自己好不容易一步步和她拉近距離，偏在終點之前拋下對方，自己一走了之投入新戲拍攝，讓她處理後續媒體和支持者的窮追猛打。他們是用這麼珍視和心疼的眼神看著對方的，他卻丟下了她獨自收拾殘局。兩年前強迫自己忽略的愧疚感在寂靜的深夜霎時回籠，他沒有成就她什麼，她也沒有成就他什麼，他們只是各取所需才暫時合作……思及至此，他猛地感到強烈痛楚，先前不願面對的殘酷事實，如今赤裸裸地袒裎在眼前，原本遮住雙眼的手被硬拉開－－不！他不想看！只要明白了，就什麼都沒有了……。

心缺了一個大洞，冷風不停灌進來。

夫人，不要丟下我。

多麼熟悉的稱呼，他好想再喚一次。

夫人，對不起。是我丟下了妳……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"姊姊，最近方便嗎？一起吃個飯吧！"

寄信人是"走雕"，但她開始懷疑他的手機被偷了。

這個人是怎麼回事？原本以為當初主動聯絡她，只是單純為了亨俊之故，提前打聲招呼而已，沒想到現在真的打算順水推舟了？他和她的關係是非比尋常的尷尬，他難道沒有自知之明嗎？

皇甫盯著手機細看，雙眉微攏。寄信時間是凌晨，聽亨俊說他最近放假，但顯然有人根本沒好好善用！到底在想什麼，還讓自己這麼晚睡？

"假期可貴，還是多睡一會兒吧，吃飯改天多的是機會。"

按下"送出"鍵後不久，對方就有了回應。

他竟然直接打電話過來了！

正在房間看雜誌的皇甫嚇得把手機扔到一旁的床上，又後知後覺地急忙拾回。冷靜、冷靜，又不是做了虧心事，緊張什麼勁兒，冷靜！

順順氣，她故作鎮定地接通：「賢重氏。」

「姊姊。」口氣是一貫的平板無味，但聽來精神還不錯，「您最近很忙？」

「也不至於。」她的回應就如同平常對後輩的關心，充滿親切感但遙不可及，「賢重氏，你工作忙，還是多休息點。聚餐什麼的都先擺一旁，改天姊姊一定請你們吃頓大的－－」

「妳在躲我？」

 他這是什麼態度，連敬語都省了？皇甫微慍，口氣嚴肅許多：「賢重氏，我應該還算是前輩吧？請注意你的用詞。」

「……」對方沉默了幾秒，再度開口時語氣充滿疲憊，通話初始時的朝氣瞬間消失殆盡，「失禮了，我只是想……見見妳。」

她陡然失神。

那些畫面齊頭湧上。她在漢拏山下對著駛遠的保母車輕聲喊著"fighting!"，淚眼婆娑；KBS2上那個恍若從未見過的尹智厚，說著浪漫台詞；他過度勞累昏倒、他被捲入政治風波、他的合約問題沸沸湯湯、他的新戲收視不佳……那些對著電腦一個個刷新新聞的夜，以及充滿焦慮的她，總是暗自擔心、又怕別人發現的她。被過度壓制的情感正在甦醒……她手足無措、慌亂不已，這些都不能被發現，她得藏好，她得藏好！

拜託，不要再靠近了。

拒絕他，就這麼定！皇甫握緊手機，擠出輕快語調：「關於那個，賢重氏－－」

「不用說對不起。」不容她回應，他就斷了後路，「妳不答應也沒關係。我以後不會再打擾妳了，抱歉－－」

不是這樣的！「我答應你！」她立即應許，就怕他切斷通話。聲音因為突然放大變得有些沙啞。「知道了，我答應你。」

之後敲定時間地點，對方的語調明顯輕快許多，一派陽光開朗。

結束通話後，皇甫合上雜誌，怔怔地盯著窗外看，天空烏雲罩頂。

她不要他靠近，自己又狠不下心走遠，算什麼？她都幾歲的人了，還這麼不懂事。這只是一次單純與晚輩的飯局，她向自己強調。撇頭忽略心中的隱約期待、漠視其實她也想見他的事實。同樣的陷阱，只有傻子才會跳下去第二次。

不該再讓自己受傷了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他提早了二十分鐘到。

和久違的朋友敘舊，對方不愧和他相處多年，一口答應絕不讓服務生把客人帶向座位附近，他想想有點過意不去，退而求其次：「其實生意太好時也沒關係啦。」

朋友給他一個白眼，回道：「放心，大不了就別賺！」

啊，交到好朋友果然受用無窮，金賢重頗有感觸地笑了，在最角落坐定。

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十分鐘，她到了。

心跳猛地加速。他拿起菜單擋住自己，佯裝沒看見她，其實正偷偷觀察著。她拿下墨鏡，一頭黑髮俐落地綁成馬尾，手上提著一個大鉚釘包，不同於他躲躲藏藏，她好似一點都不怕被人認出。

皇甫略略仰頭環視餐廳一圈，在他的方向停住，然後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。金賢重順勢放下菜單，隨口問道：「來了？」

「嗯。」她簡單應答，接過服務生遞上的菜單，很快點了餐。

面對服務生詢問的眼神時，他說：「一樣。」方才盯著菜單甚久顯然都是白看。

皇甫略帶訝異地瞥他一眼，隨即又把視線移開，寧可把注意力放在窗外的街景也不願看他。

「等會兒還有事嗎？」

「沒有。」對他過度自然的口吻感到有些不自在，她回應得像個心虛的小學生。

拿出氣魄來啊，皇甫！她的雙手在餐桌下緊絞成結，而後握拳置於腿上。「賢重氏，好久不見。」

終於鼓起勇氣正視他。他又瘦了，黑眼圈和眼袋成為越來越理所當然的存在，臉蛋大抵沒變，但是氣質卻和她當初認識的金賢重有了極大出入，他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出堅定、穩重，再也不像兩年前的四次元隊長、小鬼新郎，已經完全是個男人的樣子了－－她認識的後輩中沒有幾個同他一般的。

雖然有點陌生，可是千真萬確就是他。

他微笑，直直地望進她眼底，「妳過得好嗎？」

依舊不用敬語。那六年的差距猶如空氣，若未留心幾乎不能察覺，好似他已經可以和她平起平坐。

妳過得好嗎？她琢磨著這句話，不知涵蓋了多少的欲言又止，才化作這麼一句問候。「馬馬虎虎。」

兩杯黑咖啡被端上來，兩人陷入沉默，不約而同舉杯啜飲。

感覺已經不同，有些東西過了就再也回不來，但新的變化同時在醞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