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JoongBo] 沉澱(十一)

他特意選了間清靜的餐廳，加上身為店主的朋友保證絕不打擾，照理來說這本該是一頓愉快的用餐，然而此時。他卻深深感到喘不過氣。說是約出來吃飯，當真也就只用餐，席間除了餐具碰撞聲、店內播放的爵士樂，找不出其他證據可證明兩人正在一起，大片沉默壓得令人窒息。他低頭切著牛排，用眼角餘光偷瞄對面的人。她吃得很專注，甚至有點專注過了頭，好似那一塊牛排遠比他吸引人。

這不是他所預想的。誰會料到，時間竟可以改變一個人那麼多。

倘若是以前的他，即便知道氣氛尷尬也會硬著頭皮開口，講些不著邊際的話，想盡辦法逗她開心。而她也不可能就放任他如坐針氈，必然會用親切的口吻詢問他的近況，然後叮嚀他不要太忙、記得好好吃飯。可是那些他本以為的，被現下凝滯的尷尬全數推翻。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金賢重，又怎麼能期望她還是那個皇夫人？

猶豫半晌，他決定打破僵局。「那個……」原本低頭進食的她聞聲抬頭，好似老早就等著他開口般，速度之快稍稍嚇了他一跳。

「姊姊的新歌很好聽。」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，她的歌什麼時候輪得到他評論？

她只是溫婉地笑，短短回了句：「謝謝。」過了兩秒才補上：「賢重氏的新戲也很不錯。」

「呵呵，」他乾笑兩聲，想起低迷收視、肉麻台詞、多場吻戲，下意識地轉移話題。「今後有什麼計畫嗎？打歌期也快結束了吧？」

「差不多了，只剩收尾。」她用叉子戳著餐盤上的紅蘿蔔塊，「可能會先放個假吧，畢竟歌手是個累人的職業。」 再度仰面，對上他的眼，同為歌手的兩人悠然一笑，膠著許多的沉悶這才煙消雲散。

若不是同路人，又怎會理解那樣的感覺？每天每夜聽著相同旋律，就作夢都會夢見；在各個華麗舞台，一遍又一遍唱著同首歌曲，期望台下的應援給自己帶來更多勇氣；用最快速度消化密集宣傳，才想喘口氣休息，醒來睜眼又是另一個行程，哪次回到家時不是體力透支，一沾枕便睡死過去？聽著她的話勾起相似回憶，想到歌迷、想到團員、想到音樂，金賢重終於能夠順暢呼吸。

「你呢？」

「明天收假。接下來要出席很多活動，可能又得飛來飛去了。」他喫了一口隨附的濃湯，抿抿嘴。「接近年終也有很多獎要領，下次休息時大概已經是明年了。」

「真的是大發呢，賢重氏。」她說道，眼底清清楚楚表達著喜悅。

她是真心替他高興，金賢重看著她的笑容，也笑了。半哀怨地道：「就算這麼忙碌，想趁早和姊姊見個面還是被拒絕了－－」

「關於這個，」她眼色一黯，第一次用如此正經的表情對他說話。「賢重氏，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吧。」

他楞住，只是盯著她看，希望能從她臉上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跡。但她表情冷靜，語氣堅決。他垂首，對著桌上的牛排苦笑。「妳好像很討厭我呢。」

「不是這樣的，」她急忙解釋，本來的從容淡定被驚慌失措取代，「只是我們身份特殊，我真的不希望引起任何－－」

可惜金賢重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說動的人。「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。」他一口否決她的疑慮，俐落地用餐巾擦擦嘴，起身時順手抽走帳單。他知道她一定會要求請客或對分，但是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她破費，所以他用最快速度結帳，甚至不理會隨後跟上的她的勸阻。他已經學乖，要抓住任何可以掌握的機會。當初他聽進她的話，到頭來卻是讓自己難熬，這回他要隨自己的心走。

大步走出店外，毫不意外聽見後頭有腳步聲跟上，回頭果然是那人。她張口欲言，但他在她出聲之前打斷。「我是故意不對妳用敬語的，以後我也不會這麼做。」

她攏眉不語，他展眉話別：「今天很高興看到妳，再見。」

他完全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，但是無所謂，他早已決定不再讓自己後悔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一切都脫序了，完全超出掌控範圍，本打算把事情就此說清楚，誰知道結果通通背道而馳。皇甫惠貞越想越不安，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攥緊了，索性在路邊停下，伏在方向盤上，隨手關掉正放著"Love Ya"的廣播節目。她在窄小的車內茫然自失，怎麼也想不透事情怎會走到這地步？

她不是沒有努力，可是每當想起他，心就不受自控。他說的四次元話語、他笑時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、他不經意許諾卻從沒忘實踐……這樣的他，不該是她的。她過她的日子，他有他的人生，何苦非得要牽扯不清？可是偏偏事與願違，虧她前幾天才在某節目上聲稱和他沒有聯絡，如今看來活像是說謊。

她用盡全力說服自己放手，他偏偏兀自繞回路。無論她付出多少努力，他總是可以輕易改變一切。他甚至不給她拒絕的機會！突然間，她強加在身上的自我約束變得如此可笑，反正只要他想，隨時都可以打破規則。她是知道他的個性的，一旦決定了就絕不改變，就是因為這樣她才特別擔心。她永遠說不過他的，早在WGM時她就認清了。誰能料到他變了這麼多？無可反駁、沒得商量，她縱然想用輩分壓制他，卻被擊潰得一蹋糊塗。

最討厭輸的皇甫惠貞，面對金賢重這個人總是敗北。她討厭這樣的自己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「所以你行動了？」話筒另一端的人不停確認，同個問題已經問了第三次。

「嗯。」他簡短回應，三秒後聽到一堆人大吼大叫的聲音，其中不泛是"就說這下有好戲看啦!"或是"金亨俊你賭輸了交錢吧!"之類的話。雖然當初有點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，現在不禁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。如果瞞著他們，那後果鐵定不只"難看"兩字可以形容。瞧他們現在激動的，看來是早就關注已久。

「兄，恭喜你喔。」在一片混亂之中，永生默默接過話筒，比其他人冷靜許多。「聽說你明天要出國？」

「新加坡。」他翻著行事曆，今天下午經紀人才打電話提醒他而已。「幫活動代言，之後還要去馬來西亞。」

「真是忙碌啊！」政玟的聲音亂入，隨著一句"朴政玟別逼我拿紅蘿蔔威脅你!"被劫走話筒，又換奎鐘接電話，「總之，兄路上小心，回國記得找我們！」

看來戰況激烈呢，他的帶著笑意掛了電話。「哦。」

行李已經準備得差不多。凡事熟能生巧，這些年來出國慣了，整理的速度也越來越快。他始料未及自己會成為空中飛人，現在倒也見怪不怪。走上一條與夢想完全不同的路，從當初的彆扭卻步，到現在穩定邁進，他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，不變的是似乎總在踽踽獨行，他從不奢望有誰和自己並肩，但是如果可以，能不能在他累的時候有個能放心倚靠的頸灣？

他要的不多，她絕對給得起，只是願意與否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