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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YeolKyung] 搬遷(十四)

Dissolve行程教人沒得休息,每天往返於簽唱會、音樂節目、拍攝訪問的現場,忙到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。體力到達極限的時候,意志無法主宰身體,不需要費腦筋思考,李成烈也能機械式講出新專輯概念:「表達戀愛中的男人的心情,是適合春天的、愉快的歌曲,希望大家聽了會覺得幸福……」這麼說道,好似自己真的完美詮釋了歌曲。

工作到深夜是家常便飯,睡眠大量不足,他們的膚況都很差,若非有厚實舞台妝遮掩,那般憔悴的面容,哪像偶像明星。李成烈的狀態算不錯了,沒有失眠問題,幾乎隨時隨地都能睡;飲食習慣也變好,戒了宵夜戒了零食,正餐吃得更是少;加以運動量可觀,宣傳期間為了打歌,不是練舞就是健身……這般睡好吃少動多,不消一個月,本來就不胖的李成烈,便變本加厲瘦了下去。
簡直和失戀沒兩樣。

四月第一個週日,音樂節目錄製結束,團員們拖著疲憊的身子收工,回宿舍後各自進房,一句廢話都沒有。李成烈第二個洗澡,排在金明洙之後,等待的時間不長不短,剛好足夠拿衣服、回客廳、開電視,然後突如其來,看見洪瑜暻出現在上頭。
思念深不可見,失足便是無垠黑夜。
洪瑜暻的鏡頭不多,他有幸瞥見一二,及時趕上她的光鮮亮麗。三月中在曼谷錄的影,排在四月初播出,時程其實差不多,可是這段期間如此漫長,長得李成烈都快忘記,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。笑得燦爛的那個人,從今而後,應該會只會離舞台越來越遠了──說不定這也是她的,最後亮相。
背後響起開門聲,金明洙“啊”了一聲,快步走到前頭,擋住螢幕。
一邊擦拭濕髮,團員果斷關掉電視。「輪到你了。」
「聽起範說,李泰民要去上我結了。」牛頭不對馬嘴,李成烈逕自開口:「對象還不確定,不過應該會是孫娜恩。」
「……是嗎?」擦頭的動作一頓,隨後如常。「我知道了。你快去洗吧,再拖圭兄要罵人的。」
「老人家就是話多。」他俐落起身,補上一句:「正式消息出來後,跟我說一聲吧,我知道你會看。」
「幹嘛?」
「要整理才行啊。」語焉不詳,李成烈轉身,關上一室氤氳。

兩週後的星期三,金明洙在後台用手機給他看了網路新聞,新夫婦人選如原先所知,是有點關係的那兩位。李成烈謝過團員後,毫不拖泥帶水,給洪瑜暻發了訊息。
“見面吧。”
今非昔比,如今雙方各有各的生活,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。他每天接受非人道壓榨,過得荒腔走板,一團渾沌裡找不到重心;她每天安享日常平凡,過得循規蹈矩,無暇得沒一絲污痕。曾經如此親近的他和她,在日後可知的未來,已經不能、也不會再有交集了。
那日在異國,她親口說的:再拖就遲了。沒有來日方長,趁著還有機會,由自己親手處理吧,待日後交由他人,就未嘗這麼自由了。
回到原點吧,回到最初並肩佇立的那處。

#

熟悉的街道、熟悉的香氣、熟悉的咖啡廳。
李成烈一結束工作就到了,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,瘦削臉龐埋在高領外套裡,遠看像個詭異人士。但畢竟是高級咖啡店,店員見怪不怪,如常送上白開水,他順手拿起喝了,忽然想起,過去自己約會遲到,無論等得再久,洪瑜暻面前的水,依然半滴未減,總是那樣完好如初。
熱氣襲上眼眶,李成烈眨眨眼,看見她走進店裡,巡視周圍找位子,在觸及他視線的時候,露出了驚訝的表情,匆匆走過來落座。
他甚至來不及為她拉椅子。「抱歉,你等很久了嗎?」
「妳等我的時間不止這些。」李成烈看錶。「早了二十分鐘,妳以前也這樣嗎?」
洪瑜暻一笑置之,低頭看起菜單,李成烈按下她,叫住經過的店員,直接點了兩杯柳橙汁。
「不要想了,時間寶貴。」
「……可是我想喝熱牛奶。」
他瞪她,一臉被背叛的不可置信。
「可以助眠不是嗎?哥哥你說的。」她只是微笑。

點好餐點之後,兩人相對無語,太久沒見了,連問候都變得生疏。
李成烈不急於開口,只顧看著她,意圖記下眼前面容:髮色退了還沒補染,長過了肩膀;面頰豐腴了些,氣色也紅潤不少;膚色一如既往地白,襯著身上的墨綠色毛衣,很是好看;纖長十指乾乾淨淨,沒有飾品沒有指甲油,此刻因為不安,扭捏在一塊兒。
她亦端詳他。「哥哥瘦了好多。」
「這樣很好啊,更上鏡嘛。」他沒提背後那些:多睡因為不想清醒,少吃因為食慾不振、多動因為沒有知覺。「我看到娜恩小姐的新聞了,恭喜她。」
「恭喜嗎……?」她沉吟。「或許,L哥哥說什麼了嗎?」
「沒有,他什麼都沒說。」李成烈傾身接過侍者送上的飲品。「與其問這個,倒是妳,沒有話要對我說嗎?」
「是哥哥找我出來的。」
「我想確認。」他直勾勾盯著她。「我猜了一些,但不曉得對不對。」
「……說說看?」
「A Pink的回歸不遠了。既然已經發布消息,泰民他們如果現在開拍,節目大概會在五月初播出……算一算,六、七月回歸?」
她未迴避。「哥哥不愧是前輩。」
「可是,妳不像要回歸的樣子。」他掃了她一眼。「連和我見面都這樣了,平常應該更隨興吧。」
洪瑜暻臉紅了。「我現在看起來很邋遢嗎?」
「不會,很自然,我很喜歡。」李成烈坦率地道,看見她的臉更紅了。「可是這樣子的打扮,不像近期有回歸準備……也不像當偶像的人。」
不是一夕改變,而是一點點一點點,慢步行走的她,正緩慢、輕巧地,淡出這個世界,他親眼目睹,卻沒有伸手挽回,而今拔足狂奔,也追不上了。
她若真是不想待(待不了),他沒有強留的資格。
洪瑜暻沉默了一會兒,再次開口,像終於狠下心。「哥哥,其實我──」
「不說也罷。」李成烈打斷她,心裡有底了。「這個我來就好。不是說過了嗎?有些話要讓男人來說。」
洪瑜暻怔住,過了兩三秒,突然意會到什麼,雙眼迅速蓄滿淚。「你──」
再拖就遲了。
「瑜暻,我們分手吧。」

他大概是愛得不夠真切,不足以做起無憂美夢,更不足以拉著她一同墜入,因此只能獨自淪陷、沉沒,再被她輕撈上岸。如此一而再、再而三,他放肆地依恃,任她孤立無援,以致從來不曾記得:她也需要有人拯救。
「由我來說更恰當吧,不該是妳。」忍住語尾不要顫抖,李成烈活用演技。「來這之前,我想了很久,就算必須經歷這種離別,我也依然覺得,能夠遇見妳,是一件很值得的事。」
「是我的緣故,讓我來──」
「不是,不是因為妳。」李成烈慘澹一笑。「說起來責任在我,畢竟是我說要開始的,還拖著妳下水。」
她哽咽。「是我願意的。」
「始作俑者還是我嘛。妳可能很難相信,我們剛認識的時候,其實我在低潮期,情緒一直不太好。可是每次和妳見面,那種感覺都會消失,就算只是窩著等待,我也覺得非常舒服,不想離開妳身邊。弄到了最後,浩沅還誤會我對恩地小姐有意思呢,不然怎麼一直想約妳們見面。」
熟能生巧,流暢話語來自多次練習,就如同前陣子在宿舍預演的數百次一樣,不考量他與她的心情,只看眼前現實狀況,拚命思考最好的方法,為現在的僵局開脫,放她毫無掛念地走。
「這好像一種不會消退的魔法,可以持續很久、很久。直到現在,這樣子看著妳,我也覺得安心。」從開始就沒有移開視線,李成烈始終盯著對面的她。「一直接受妳的好,可是卻什麼都給不了,真的很抱歉。我無法像個普通男友,陪妳逛街購物、出席朋友聚會、在大街親吻擁抱。在妳最無助的時候,甚至不能幫忙……對不起。」
「才不會……」
「對不起,都最後了,讓我說吧。」
洪瑜暻垂下雙眸,沒有回話了。
「其實我有感覺到,但是妳不說,我也不敢問,所以只能猜,就算猜中了,也不能幫妳什麼。」他苦笑,看著她的淚滑下臉龐,像初春融雪。「現在還可以,可是再這樣下去,總有一天,我們會變得比陌生人還不如,面對面看著對方,什麼話都不能說……也許,就像現在這樣吧。」
她的溫婉,不啻是一種殘忍,為了保護彼此,層層包藏真心,製造隱形的溫柔屏障,將悉心呵護的領土與外界隔絕,園內花團錦簇,沒有一朵與他相關。
「妳藏著的那些話,不告訴我也沒關係,真的沒關係。但是我希望,在那之中,沒有我剛剛說的那句話。」李成烈深吸一口氣:「沒有『我們分手吧』,這樣討厭的話。」
講到這兒,嗓子莫名乾啞了,他這才喝起方才點的飲品,今晚的柳橙汁特別酸澀,一扎一扎地,隱隱刺痛喉頭,喝著喝著,反而更加口乾舌燥。
洪瑜暻未答,良久,才模糊吐出一句:「沒有。」
一個字眼太短太輕,來不及分辨是真是假、有無遺憾,所幸李成烈要的不多,其實也就這個了,是善意的謊言也好,聽見回答的當下,他還是紅了眼眶。
這就是最後,如此平靜、如此淡然,沒有高潮迭起,更沒有戲劇性反轉,結果在開始就注定了,現在終於來到。
他沒有再開口,任憑沉默蔓延,吞食掉兩人僅存的時光。洪瑜暻亦不言語,低頭小口小口啜飲飲料,那般珍惜不捨,怕失了溫、怕走了味,直到終於見底。
喝了牛奶,不能保證一夜好眠;做了抉擇,也不能確定從此無虞。她和他各有顧忌,不是可以承諾的關係,作為伴侶太沉重,也許萍水相逢的旅客更合適。僅僅陪伴彼此一段,穿越時間長廊,傾聽間或笑語作響,快抵達目的地了,就溫暖地道別,不要有罣礙,不要有負擔,只留下祝福,他走向無可限量的榮景,她留守最初一方淨土,各自搬遷。
好聚好散,善始善終。

該說的話說完,飲料一滴不剩,再沒有逗留的藉口,她道該走了,他也表示同意,兩人前後步出咖啡廳,才發現外頭下起了小小的雨。李成烈忘了帶傘,洪瑜暻遞上自己那把,順口交代別還了,他聽了有些失神,吶吶說會留著。
朴初瓏要開車來接她,所以李成烈自己叫了計程車。等待車子到來的期間,雨勢漸漸變大,最後成為滂沱大雨,街景渲染成一幅如夢似幻的水彩,兩個人站在屋簷底下,是畫面一隅的配角,沒有臺詞,也沒有決定權,大雨消停之後,終將化作水氣,蒸發於無形。
聲音夾在吵雜雨聲中,洪瑜暻徐徐開口。「等到哪一天,好時機來的話,請哥哥一定要告訴我。」
「嗯?」
「到時候,我們……」雷聲轟隆,似是呼應。「談一場普通人的戀愛吧。」
「好。」他應允,溫存那個字眼。「我們,我們兩個。」
「嗯,就那樣吧。」她看向遠方。「初瓏姊姊來了。」
他撐傘送她上車,交待了兩三句,不外吃飽穿暖云云,她一一答應,直到無話可說,剩下雨聲,填補在離別之間。李成烈知道時候到了,撫去她再度落下的淚,輕道走好,退後關上車門,站在她傘下的寸土尺地,緩緩揮手道別,目送車尾燈越來越遠,消失於雨幕之中,而駕駛座的車窗,從頭到尾沒搖下來。
雨好像越下越大。
夜晚的天空鈍重灰暗,雨絲滂滂灑落,密密麻麻,來得既疾且猛,像要淹沒整座城市。李成烈鬆開傘,茫然抬頭,迎接漫天悲傷,晶涼之滴落在臉上,冰冷觸感沿頰滾落,摻了無人知曉的鹹,他抬手抹去,卻怎麼抹也抹不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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