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ChaeKi] Song to the Moon (中)

　　片約很早就談妥，是故退伍不久，宋仲基旋即重披軍服，投入新劇拍攝，配合劇情設定，到希臘出了一個月外景。
　　在當地日程吃緊，幾乎沒空觀光，結果他對該國的認識沒有加深，反而和日夜共處的同仁養出革命情感。拍攝進入第三個月，在美如畫的沙灘上，宋仲基終於壯起膽子，頭一回和對手演員聊起工作以外的事。

　　「姐姐，您以前和李陣郁前輩合作過嗎？」
　　「李陣郁？」出道二十年，搭過的演員不計其數，宋慧教蹙眉想了會兒才回答：「應該沒有吧……怎麼了，忽然問起他？」
　　「新聞說他的新戲會和我們對上，總要打聽一下嘛。」
　　「有消息了？我看看。」
　　宋仲基遞出手機，側身為對方擋去地中海豔陽。宋慧教個頭嬌小，整個人罩在他的影子裡，沒有反光問題，很快讀完報導。
　　「看來還不錯呢……不過別擔心，不管李陣郁如何，我相信我們劉大尉都不會輸的，除了──」
　　「除了什麼？」
　　「吻戲。」無視他的驚詫，宋慧教說得自在。「我是聽其他女演員說的啦，李陣郁很會帶吻戲，不只拍的時候舒服，出來效果也好。」
　　「姐姐……您這是在暗示我去向他討教嗎？」
　　「哈哈！倒沒這個意思。話說回來，女主角是文彩元，你當兵前不是才和人家合作？應該比我更有概念吧！」
　　「是啊，我們遇過。」還拍了一堆吻戲。
　　不曉得那些記憶之後會不會被別人洗掉……思及此，宋仲基笑得有點僵。
　　宋慧教沒發現異常，又隨意聊了些雜事，可惜兩人年資畢竟差一輪，所以大部分還是她說他聽，內容都關於從搭檔變對手的心態調適。
　　「不過我說的不一定都對，因為我還在學習，也會犯錯的。」
　　「噯，開什麼玩笑，您可是宋大前輩。」
　　「不是玩笑，我這次可能也會對上認識的人，到時候再看著辦吧。」
　　將手機交還給他，宋慧教輕鬆一哂，以補妝為由，逕行結束了談話。
　　再怎樣也不至於像我無法自處……目送對方離去，宋仲基再次查看手機，好奇撰稿記者是否已經看出演員間的歷往牽連，因而選擇《善良的男人》劇照作為附圖？照片裡，文彩元在蘆葦叢中笑得開懷，畫面另一半原本是他，現今被別人取代了，一個擅長吻戲的傢伙。
　　那是三年前的舊照，三年來，他們始終沒有更加親近。盯著那則報導，宋仲基驀然體悟，原來無論軍中或國外，文彩元都離自己那麼遙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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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所以此刻他多麼感激，她願意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　　看食伴吃得津津有味，宋仲基有種錯覺，猶如自己是掌廚的媽媽，光看家人吃得歡快，自己空腹也有飽足感。不期想起以前拍攝的時候，適逢冬季，他幾度撞見文彩元在片場角落偷嗑零食，美其名補充能量，實際上大多時是嘴饞，那不挑嘴的好胃口可見至今未變。
　　「彩元小姐，您這麼能吃，普通男人恐怕養不起呀。」
　　「哥哥請客，我總要給您一點面子。」
　　「剛剛不知道是誰說要走喔……算了，多吃點也好，久久見一面嘛。」
　　「話說……」
　　「嗯？」
　　「你以後也打算久久才見我一面嗎？」
　　她冷不防抬頭，他來不及收回寵溺視線，直直望進那澄澈眼底。
　　店內光線昏黃，放眼盡是迷幻的朦朧，以致宋仲基到現在才發現，文彩元今晚化了特別精緻的妝。他心下了然，頓時明白早先探問何來，一口答應邀約的她，對這場會面並非毫無忐忑。
　　印象中她並不是個坦率的人啊……
　　「太常見面的話，妳肯定又會起疑吧，覺得我別有居心什麼的。」
　　「沒有嗎？」
　　「嗄？」
　　「哥哥對我，真的沒有任何想法？」
　　「我……」
　　支吾片晌，他就是說不出「沒有」，遂無助垂下臉。
　　見狀，文彩元微乎其微吁了口氣。「看樣子，這下不多喝幾杯都不行了。」便要探向酒瓶。
　　「等等。」宋仲基及時攔阻，語帶警告：「我不清楚妳的酒量進步到什麼程度，但我可是毫無長進，醉了會很麻煩的。」
　　「我知道。」
　　「咦？」
　　「我看過你喝醉的模樣，所以才要喝的。」
　　雖然不記得自己何時在為數不多的聚會上醉過，但那語氣聽來不像說謊。想到自己酒後可能會有的失態，宋仲基面上一陣燥熱，鬆開對方。
　　「你是醉了會更誠實的類型，我也是，醉了我才敢說真話。」
　　「看得出來……妳現在應該就有點醉了吧？」
　　「嗯。」重重點頭，文彩元意外爽快地承認。「所以喝吧，喝了把話通通說開，誰教我們『久久見一面』呢？」
　　「彩元哪……」今晚第一次，他沒用敬語。
　　面對失聯同僚的貿然邀約，她要下多大的決心才敢答應？又要鼓起多大的勇氣，才能用柔軟語調說出銳利言詞？他只顧著促成完美飯局，卻忘了深思這回面晤對她的意義，也沒能給出她要的真實。
　　這麼一想，宋仲基收起猶疑，將酒盛滿兩只杯子，其中一杯推向她，果斷說道：「喝吧！」
　　文彩元伸手接下，沒有轉頭迴避、沒有主動乾杯，當著他的面一口飲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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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有那麼一年，除了廣告代言，他們雙雙消失於螢光幕。
　　他服役、她拍戲，送走一名舊人、迎接幾位新伴，身旁男人行禮如儀，再沒人露出醉態，暗指她拒人於千里之外；反之，正面形容詞接踵而至，固然偶感拘束，可是文彩元未嘗擺脫，還趁勢接下更多工作。
　　分隔南北的異地夫妻、戀人未滿的青梅竹馬、春宵一度的偶遇男女……她並不偏好感情戲，卻基於某種補償心態，一年內拍了三部愛情電影，藉此體驗各類伴侶，意圖刷洗現役軍人的殘影。
　　沒有一言半字、不留音問相繼，宋仲基說到做到，入伍之後斷絕所有聯繫。本就涇渭分明的兩人，會有這種結果並不意外，然而惱人的是，偶爾在街頭看板或雜誌內頁瞥見他臉龐，文彩元還是會不爭氣緩下瀏覽，宛若望眼欲穿的少女，目光停留在那溫煦笑容上。
　　繾綣情事都在戲裡，他缺席的那一年，她戲外的人生沒有新人入座。

　　爾後電影進入後製，新的一年開始，《今日的戀愛》上映當天，文彩元在昭格洞的咖啡廳受訪，被問及和哪位演員最合拍時，腦子一頓，明知是有預設答案的問題，幾番猶豫後，還是捨棄該片男主角，說了宋仲基三字。
　　真奇怪，對二度合作的五年舊識無感，卻忘不掉一起折騰六個月的人。
　　那場訪談結束後，她沒有直接返家，繞路去了趟電影院，買票進場觀察觀眾反應，對大螢幕上的自己倍感陌生，想要同誰分享感受，可是教她這個方法的人遠在他處，也表明不需接觸，鏡頭之外，有些配對悄然走進死胡同。
　　回想過去共事的情景，他身在劇組中心，卻數度踏出疆域、造訪邊際，主動找她對詞、為她的NG解圍，在哭不出眼淚時摩娑她背脊，輕聲給予改善的建議……往昔歷歷在目，日後不時在拍戲之際閃現，讓文彩元看清公私分野，明白戲外那些用心的涵義。
　　除了宋仲基，再無人在對手戲時待她如親己，一舉一動飽含情意。
　　他太聰敏而她太遲疑，分明喜歡這種相處，卻連回應玩笑的時機都抓不住──所以宋仲基是她最合拍的同事，也僅限於同事。她的相應不理種下遠因，成了他耿耿於懷的芥蒂，兩人關係步入絕地，不留餘情未盡，徒生唏噓而已。
　　但他若真的只是同事，那她至今的念念不忘又要如何解釋？
　　都說戲如人生，日子如果能過得如電影般容易，他們便可藉酒消愁、把酒言歡、酒後吐真言，利用得當的話，沒準兒還能湊個大團圓。可惜演戲純屬工作，他們仍得面對現實僵局，更糟的是，說不定只有自己身陷囹圄，宋仲基的「暫別」不是一兩天，在那漫長役期裡，難保沒有別人入境他的空虛，她暗自生養的期盼，也許早就應該流產。
　　電影播畢，劇院燈光亮起，觀眾陸續離席，文彩元陷在赭紅軟座裡，木然看人影來去，無力得恍如大醉一場，不見驚喜結局，只認清悵惘無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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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一杯、兩杯、三杯，酒精鬆懈了防備，讓兩人自然話起家常：新下載的歌曲、印象最深的電影、口袋名單裡的餐廳……文彩元略感昏沉，腦袋半夢半醒，幸而猶能對話與思考，不禁不解為何他們從未如此暢談？或許說來說去，最有話聊的還是演技。
　　「雖然打戲很麻煩，但比起慧教姐姐，我覺得自己很幸運，至少當過兵有經驗，相較之下，她沒有醫大訓練，要花更多心力……」
　　「醫療場面就是這點麻煩，示範錯誤可是會誤導觀眾的。」
　　「感同身受吧？我記得妳之前有不少手術場面。」
　　「你看過？」
　　「看得可認真了，抽考也能拿滿分的程度。」宋仲基說，刻意浮誇。
　　她莞爾。「那些滿分，總有一天也會歸零的。」
　　「要是真的那樣就好了。」
　　「什麼？」
　　「麻煩的是，我沒辦法歸零。」
　　語氣非比尋常，文彩元放下酒杯，全神貫注凝睇對方。
　　一直以來，宋仲基都表現得游刃有餘，而她自律甚嚴，沒事也不對外人費心，以致差點忘了，他可是會在殺青時流下男兒淚的性情中人。
　　「我也以為早晚會忘記，結果到現在都還不行……」他苦笑，指尖沿著杯緣一圈圈地劃。「知道我對慧教姊姊多抱歉嗎？看的是姜慕妍，想的卻是車允書，明明除了醫師袍，其他都天差地別呀……」
　　「要不，看看《Goodbye Mr. Black》轉換心情？」
　　「欸，我像在開玩笑嗎？」
　　「對不起。」她說，不很真心，識破他的佯怒。「不過照你這麼說，我也要對李陣郁哥哥感到抱歉才對。」
　　「怎麼說？」
　　「和你一樣，我偶爾也會看著車智元，腦子裡想著劉時鎮。」
　　宋仲基抬眼，一臉茫然，端正五官因著遲疑，看來更顯溫和。「會不會……比起海軍，妳其實比較喜歡陸軍？」
　　「難不成比起胸腔外科，你更喜歡小兒外科？」
　　「和那個沒有關係。」
　　「那就是了。」
　　「……彩元哪。」他喚，語速趨緩。「從現在開始，是『醉中真談』了。」
　　「我聽著。」
　　「老實說，和妳在一起的時候，我簡直不便得要死。」
　　「……唔。」
　　「老是得提心吊膽，擔心被妳看穿、被妳討厭，然後一擔心就緊張、一緊張就亂說話──說真的，我沒有一次和妳講完話不後悔的。」
　　壓下陡升的不悅與失落，文彩元咬緊牙關，祈禱自己的表情不致嚴肅，儘管明知臉部肌肉太緊繃，連假笑都擠不出。
　　「我下過好幾次決心，絕對不再和妳交談，最好也不要和妳連絡，只要好好避開妳，我就不會出錯。」
　　臉頰熱辣，她宛如莫名挨了巴掌。「這次是你……主動的。」
　　「我知道，所以才更困擾。」宋仲基說，竟有自我調侃的意味。「到底為什麼呢？明明處不來，我還是想見到妳。」
　　文彩元不語，死死盯著他，試圖欲藉此盯出個真相，可是對方神態自若，眸底浮光閃爍，狀似溫潤柔和，卻又不那麼純然無害。
　　她盯著他，久得自已都覺得像瞪視，然而宋仲基泰然如故，始終沒有撇開視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