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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YeolKyung] 搬遷(八) 下

十一月底的江原道空前冷冽,觀光勝地今日寥落清冷,沒有什麼遊客。
人煙稀落對他們來說利多於弊,偶像戀愛最要緊的本來就是低調,何況正因為人少,去各個景點都不需要避嫌,心情本來就不錯的他們更加輕鬆了,不疾不徐不慌不忙,一一履行預定的計畫,各處走走看看,偶爾興起就拍拍照。
兩人首先前往九切里騎乘鐵路自行車,剛好趕上當天第一個班次。
李成烈的性子急,一坐定就賣命騎個不停,果然過沒多久就氣喘吁吁了,洪瑜暻好笑地瞅了他一眼,拿出包包裡的水遞過去,提醒他慢慢來。
「不要急,時間還早嘛。」
「不行啦,還有很多地方要去。」喝了幾口水,他立刻再接再厲,開始快速踩踏。「不然我們幹嘛約在一大早?」
「不是為了避人耳目嗎?」
「那也算啦。但主要是,我想帶妳去很多地方。」
「哥哥。」洪瑜暻按住他,車身戛然而止,筆直的狹長鐵道上,唯聞早鳥鳴聲啾啾。「對我來說,和你在一起,到哪都好。」
李成烈定定盯住她,圓滾雙眼映日而亮,不可置信地眨了又眨,兩頰配合地泛上潮紅,不知道是因為方才的激烈運動,還是女友所說的話。
晨光熹微,撒落在柔和祥平的臉龐,她一片真摯。
「洪瑜暻。」片刻,他終於不甘心地認輸:「我真是贏不了妳。」
噹噹噹,遠處傳來平交道的警示聲,兩人再次重新開始騎乘。之後,洪瑜暻愉快地發現,速度果然慢了許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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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女友的大刀闊斧之下,李成烈滿滿的野心被砍到只剩下兩三個,理由是與其走馬看花,不如下馬觀花。何況人家都說了,兩個人在一起什麼都好,他被安撫得服服貼貼,根本毫無反駁之力,既然洪瑜暻難得主動掌握大權,他也樂得讓她去發揮。

兩人隨後去了大關嶺羊群牧場。
時序進入冬季,大片原野寸草不生,取而代之的是滿坡新雪。放眼望去只見山野連成一線,滿地閃亮鮮明,全是再純潔不過的皚皚之色,雪花隨風旋舞輕飄,乍看似糖霜灑落,加以前前後後杳無人跡,李成烈真有種置身童話之感,荒郊曠野中只有他和洪瑜暻,恰好分飾王子和公主。
他突然想起團員近期的電腦桌布。「明洙在這裡拍了不少照片。」
「……L哥哥嗎?」她後知後覺才連接起這兩個名字。
「嗯,他還說這兒有養羊,要不要去看看?」
「當然!」

冬天沒有鮮草所以不牧羊,羊群們都安分地待在圈中,洪瑜暻一反常態,興奮地接過老闆手上的飼料,喜孜孜地餵起羊來,身為男友的他在一旁看著,內心各種想法天人交戰,辯論和羊群吃醋的自己是否太蠢,儘管互相餵食真的很肉麻,可是她從來沒餵過他呢……一番糾結未果,最後李成烈選擇放棄。
反正她開心就好,他拿出用向金明洙商借的相機,悄悄記錄下這幕。
「妳喜歡羊?」
「很可愛嘛!哥哥不覺得嗎?」
「那,我和羊誰比較可愛。」發問者恬不知恥。
「羊。」
「……嘖,妳好歹回答慢一點啊!」
是預料中的答案,但也落敗得太快了吧!李成烈忿忿抱怨道,看見洪瑜暻甜甜地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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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平昌郡返回江陵市的路上,行經大關嶺古道,李成烈本來不打算停留,卻被洪瑜暻硬拉下車,提議爬個山如何?反正天氣這麼冷,不如運動生暖。他沒有反對,卻擔心她是否受得住,山上空氣稀薄,冬天又氣候惡劣,不曉得她能不能撐到最後。
「妳沒問題嗎?」李成烈擔憂地問道,從包包裡拿出預備的登山杖,沒看見洪瑜暻眼睛一亮,訝於他的周全準備。
她乖乖接過自己的那副。「可以的──你一直都揹著啊?」指指手上的登山杖。
「不重啦,沒事。」他揮揮手,像驅走一件不重要的小事。「倒是妳,累了要說喔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
結果恰恰相反,開始爬山半小時後,洪瑜暻臉不紅氣不喘,倒是李成烈直嚷著好累好累,中途就在路邊停下來,坐著喘個不停。
「妳都不累啊?」見女友神色如常,他不甘心地試探。
「還好啦。」洪瑜暻隨意回道,在他身旁落坐,從後背包拿出飯盒,一一掀開盒蓋,裡頭有各式各樣菜色。「來,吃點東西吧。」
沒想到這年頭還有女生會做愛心便當!李成烈暗暗讚嘆,身為男友的優越感油然而生,深刻的滿意藏都藏不住。持筷毫不客氣地試了幾道,沒想到嚐起來竟也還不錯,他佩服得五體投地,決定回去勢必得大肆炫耀一番。
「我不知道妳廚藝這麼好!」
「不全是我做的啦,姊姊們幫了不少忙。」她謙虛道,不敢說這些食物自己事前都吃過三次了。「你喜歡就多吃點吧!」
「不過……妳應該叫我幫妳揹啊!」原本滿滿的飯盒可是份量十足,他們一路上又甚少休息,她到底哪來力氣撐到現在?
洪瑜暻不以為意,將他清空的飯盒一一收起。「沒關係啦,反正現在都空了嘛!」
還以為自己記得帶上登山杖是多了不起的事,沒想到她準備得比他更完善,果然女生的細心和毅力不容小覷。被反將一軍,李成烈撇撇嘴,甘拜下風。

吃飽喝足,力氣都回來了,兩人重新整裝出發。
這次李成烈不急著趕路,把握難得的獨處時光,在白雪堆疊而成的漫漫小徑上,和洪瑜暻天南地北閒聊。沿途有許多景點簡介,但因為雪勢過大,舉目所及白茫茫無垠,根本什麼也看不見,李成烈於是望文生義,見著了什麼就信口胡謅。洪瑜暻傾聽男友的胡言亂語,自己卻不忘細細詳讀,不厭其煩地一一解釋,態度十足耐心,像初出茅廬的小學教師。李成烈想起自己的封號不正是“小學生”嗎?現在倒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,他感到全然地契合,結果說得更起興了,好像被女友糾正很開心似的。
冬天不是旺季,加以天氣惡劣,整趟健行下來,竟沒見到任何人。李成烈感嘆選錯時機來,女友卻攏了攏衣領,認為這樣挺好的,至少肯定不會被偷拍。他想想確實沒錯,若不是她提起,有時他幾乎就要忘記這是偶像戀愛,忘記出了森林後、回到首爾,還是得面對現實世界。

走著走著,終於抵達古道終點。李成烈先一步到了,回頭拉上洪瑜暻,兩人站在制高點,看著眼前滿坑滿谷的冬雪,一時之間俱默然無語。
積雪又厚又深,一不留意就會被掩埋,充滿野生危險性;然而在陰冷的天氣裡,偏生又出了大太陽,光線直射在皎然陸上,照得遍地亮閃閃,一片素淨無垢,兩人在天高地闊猶如滄海一粟,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。
山頂風勁強大,偶有飛霜刮過臉龐,李成烈懵然未覺,忘了自己在哪個時空哪個次元,只知道自己和洪瑜暻一起,然後他聽見她緩緩開口。
「哥哥,你知道大關嶺古道的別名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……『哭著經過的坡』。」
李成烈沒有說話,卻快速騰出手緊握住她,恐懼不期而至,他想起今早會合時,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,深怕也許現在大風會帶走她。
「很奇怪,我現在真的覺得想哭了。」說出的話語如此哀傷,洪瑜暻卻相當平靜,若不是聲音有細微顫抖,真會讓人以為她若無其事。
他努力保持鎮定。「為什麼?」
「覺得,很幸福。」她昂首直視前方,眸中有水光閃耀,分不清是陽光照耀,還是雨霧籠罩。「如果時光停留在這一刻,好像也沒關係了。」
「是嗎?」李成烈順著她的視線遙望,美景當前,江原道盡收眼底,他卻漸漸失了焦,渙散得看不清身旁的她。「那我陪妳,一起吧。」

──妳眼底的風景裡,不要沒有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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爬山花去不少時間,兩人下山時已近黃昏,洪瑜暻有點疲憊,覺得差不多該打道回府了,然而李成烈顯然不這麼認為。
才剛回到市區,人都還沒坐下,他又匆匆拉著她搭上巴士,堅持無論如何不能不去這個景點。洪瑜暻想想他事前計畫那麼多,今天卻全程任她取決,過足了掌握大權的癮,最後聽他一回也沒什麼,於是便答應了。

結果,李成烈帶她來到正東津車站。
洪瑜暻看看天色漸暗,很快就要天黑了,實在不懂他為何特地要跑這一趟?
只見男友興致勃勃。「來看夕陽!」
「正東津……應該是看日出吧?」作為全國離海最近的火車站,她常聽說有不少人漏夜前來欣賞日出海景。
他早料她會這麼說,很快回道:「反正是同一個太陽嘛!」
聞言,洪瑜暻真是啼笑皆非。「可是啊,這裡是東海,夕陽往西下。」
「……啊、對噢。」李成烈慢半拍才反應過來,懊惱的神情一覽無遺。
本來打算以浪漫的落日約會作為結尾,殊不知到現場才發現行不通。天已經黑了一半去,能見度大大降低,連右側Sun Cruise Resort的遊輪造型都快看不見。更糟的是,太陽一走、溫度驟減,不好的天氣雪上加霜,他們又位處海邊,海風大得驚人,捲來的浪像要吞噬掉一切,簡直集全了所有糟糕因素。
所謂「敗筆」,最多也不過如此了吧!
枉費做了那麼多功課,到頭來敗在一顆太陽。李成烈責備自己的粗心大意,望著眼前的黑壓壓海面,萬念俱灰。「對不起……」
洪瑜暻卻一點也不介意。「沒關係啦,既然都來了,就逛逛再離開吧!」
「可是現在那麼冷……」
「走一走就不會了。」小小的手輕而易舉地網住他,她笑顏逐開。「來吧。」

橙光流轉,轉眼歸於暗淡,車站的燈亮起,兩人漫步走向日出公園。
扣除掉惡劣的天氣,夜晚的正東津其實別有一番滋味,打了燈的公園一看就是約會勝地,不過能捱得住這般寒冷的情侶恐怕不多,洪瑜暻顯然是少數異類。想到女孩子比較怕冷,李成烈鬆開牽著的手,在女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,單手從後背摟住她,將她整個人妥妥罩住。
「其實我本來想兩隻手都抱的。」面對洪瑜暻無言的詢問,他老實承認道,不敢直視她的表情。「但是這樣就不能走路了,所以只好委屈一點囉──」
「那我們停下來吧。」
「欸?」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,直到確定洪瑜暻再也不動了,李成烈才知道她是認真的。

他驚詫地盯著她看。
「我說過了嗎?今天和哥哥出來玩真的很開心。」
「妳沒說……」
「有時候會覺得,第一次談戀愛就遇到你,好像不是件好事。」洪瑜暻平穩說道,眼底無風無浪,像一汪沉靜安詳的海。「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天,都美好得不像真的,讓人一開始就不想結束了。就算有時候不能見面,卻還是會經常想起你,想你沒通告的時候幹嘛呢?現在在做什麼呢?一個人會無聊嗎?……時時掛念著,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一樣。」
「我也是啊,每天都很想妳。」難得女友真情流露,李成烈寵溺地笑了,順從心意伸手輕抱她。「不對,應該比妳想我還要多更多吧,因為妳最近有一半在想考試。」還不忘藉機打趣。
「什麼啦……」她任他抱著,酡了滿頰紅潤,在他懷裡悶悶笑出聲。「這樣也好,分散風險嘛,哪天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會太傷心……」
溫柔的擁抱陡然一緊。「我聽妳倒是巴不得逃離啊!」
「不是這樣的……我好像陷得太深了,所以變得膽小。」她伏在他肩上,低聲呢喃囈語,比唸口白時還要輕柔深情。「總覺得自己一口氣預支了太多好運,遲早都要被討回去,所以不能不擔心。我們可以在一起多久?什麼時候會被發現?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剩幾天?我過得越是安逸,就越害怕未來的到來,懷疑這麼幸福真的是可以的嗎?……你懂那種感覺嗎,哥哥?」
感受到風平浪靜底下的波瀾,李成烈沉默不語,心知洪瑜暻總是想得更深更遠,他也完全可以領會,因為那正是自己的隱憂。「嗯,我明白。」
「所以我才希望時間停留,不要再往前走了,永遠和哥哥在一起……」
洪瑜暻細細剖白、毫不保留,說的都是真話,可是卻聽得教人痛不堪忍。
李成烈直覺這些話她往後不會說了,這樣的時光恐怕也不會再有,兩人的心從未如此貼近,第一次緊緊相依。他捧起她的臉,看進那一汪深海,修長的十指輕輕收攏,將纖柔臉龐密密裹住,吐出的真意暖了滿滿雙掌,俱消融於呼息之間,他俯下身。
「瑜暻……」
咀嚼對方口中渡來的名姓,洪瑜暻眼睫輕歛,幾欲落下淚來,終於環上他的脖頸,留存這珍貴的醺酣,情願就此迷失,哪兒都不去了。

夜晚的正東津晏然寧謐,偌大公園空無一人,海風呼嘯吹過,颳起冷霧漫遍,綿雪直撲毫無防蔽的人們,他將她緊緊擁住,埋得很深很深,用自己不甚厚實的身版,牢牢將所有冷意阻絕在外。
巨大的沙漏地標靜靜矗立,在墨黑夜色裡異常明亮,將兩人纏繞重疊的身影拉得悠長,遠看竟恍若一體,遺世獨立。誰也沒有發現,身後的古老時器已經停止漏沙──時光停駐,如願凝結在這刻。

日後李成烈回想起來,當時在那兩字之間嚐到的滋味,其實苦澀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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